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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


發言人:護刃 2004-01-24 

(上)

 

我對女人還算小有了解。

 

我的妻子如果聽到我這麼說,一定會朝著我大笑的──當然,你必須能先找到她在哪裡。自從她和他一起離開後已經過了好幾年,他們也許在北海道,也許在九州。

也或許在地獄。

無論如何,我的確對女人有一些了解。我喜歡女人,喜歡她們的柔軟,她們的甜蜜,同時還有她們的力量。她們能看進你的靈魂最深處,能在你失敗後依舊關心你,在乎你。

女人用一種奇特的方式愛著你──即使她們並沒有說一句話或是抬起一根指頭。

有的時候是這個樣子。

但是可以確定的,我一點也不了解這兩個女人。其中高挑的那個人,她的削薄短髮有著我只會在夏天見到的耀眼金色,像太陽一樣在她的周圍照耀出一片閃亮奪目的光芒。雖然跟我們大家一樣,她身上也穿著那件乳白色的訓練服,可是我仍然可以察覺得到在衣服底下,那蓄勢待發的結實肌肉。

她強勢的存在感無庸置疑地掌握住全部的注意力。

但是這並不代表另外一個人就不強壯。

我沉默地看著她們走進訓練廣場,視線馬上就被她們所獵獲──就像場邊所有的男人一樣。而另外一個嬌小的女人,不僅捕獲我的視線,還有我的靈魂。

她的眼睛讓我想到曾經看過的一副畫。

那是一副用異常璀璨的水藍色構成的沙漠風景。在無盡的深藍地平線上,展翅著一隻身影模糊的禿鷹。那對暗沉的瞳孔就像在每個膽敢與它凝視的眼球裡燃燒一樣,告訴你如果它想,它能輕易地撕裂你的喉嚨。

我記得當時自己站在那裡與它互相對望,無法移動顫抖的雙腳。我以為那隻巨大的禿鷹會從囚禁它的畫裡向我襲擊而來,可是就在經過了像是一世紀的時間後,那隻禿鷹仍然沒有移動分毫。

它只是安安靜靜地待在畫裡那片穹蒼藍空中──就像我只能繼續不動地站在畫布前一樣。

那個長髮的藍眼女人有著同樣沉靜的氣息。不是在外表的動作上,不──因為我還是在看著她。看著她在訓練廣場上四處走動,找尋適合她的武器;看著她跟那個金髮高壯的女人談話,她的手略微煩躁地輕撥著肩上的海綠色捲髮,然後緩慢地放下,交叉在胸前。

我的視線緊緊地跟隨著她似乎因為她的朋友所說的話而有些生氣的動作,跟隨著她伸出手玩笑性地輕拍了她的朋友的手臂一下。

跟隨著那抹如此溫柔、如此和煦的笑容的,還有我無法克制地揚起的嘴角。

我的眼睛對她的影像是這麼的渴求,讓我即使努力地嘗試後,還是沒辦法轉移我在她身上的視線。

她的沉靜隱藏在她的體內。在她乳白發亮的皮膚之下。在她看著她的同伴的眼神和她支配把持自己的方式裡。

這麼優雅,這麼敏捷,這麼的…..知曉覺查在她身邊所發生的每一件事情。

她的沉靜深深地吸引著我,讓我想知道更多關於那份氣質的事。

讓我想知道更多關於她的事。

她也同樣擁有令人忍不住對她有所幻想的特質,同樣的自信,同樣的美麗。我知道她也同樣的具有危險性,同樣有能力撕裂我的喉嚨。但是我認為她不會這麼做。

即使她想。

當她們與師父談完話後,就雙雙離開了訓練廣場。我聽到師父跟她們說明天要讓她們跟他的弟子們──也就是我們──一起進行實戰搏擊的對打訓練。

然後我跟隨著她們一起離開。

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這種感覺就好像她身上看不見的線將我緊緊地綑綁著,使我無從掙脫。經過廣場外,就到了我們道場弟子們紮營的森林空地。夾雜在幾十個穿著同樣訓練服的男人裡,我成了一個無法被看見的幽靈,安靜地緊附著只屬於我的藍色禿鷹。

其他的男人也在看著她們。不過我知道在他們之中絕對沒有一個人能像我一樣,用著這樣明白了解的眼神看著她。

我跟她們一起停下腳步。現在,我終於知道她睡在哪裡。

──現在,我終於知道“她們”睡在哪裡。

看著那個金髮的女人跟她一起進了帳棚並且拉下布簾,我突然痛苦地察覺到這個事實。

我感覺到體內猛然升起一股深深的疼痛感。在疼痛消失後留下的空虛使我快速地吸了好幾口氣,想要用空氣來填滿那個空洞。

我必須坐下。

地上的泥土因為午後才下了一場綿綿細雨,所以顯得非常濕黏骯髒。可是我不在乎。

我正坐在很接近她的地方。而在這個夜晚,在這一刻,這才是最重要的。

然後我在天一亮時就離開了我坐了整夜的草叢──而這還是因為她走出了帳棚。我看著她在清晨的淺藍色天空下伸了個懶腰,十分滿足地吸了一口氣。霎時我的疲憊被全然的興奮與快樂所取代。

再一次地,我跟著她一起離開。在這個佈滿帳棚的大空地裡,我一點也不擔心會被懷疑,被查問。我的隊長也不知道我昨晚沒有回營區,所以他絕對不會來找我。我可以自由地跟隨著她到每個地方,而我開始察覺到,我的心也是如此。

其實我對這樣嶄新的感受非常恐懼。這麼長久的時間以來,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從來沒有人能讓我有這種感覺。我不知道這個藍眼的女人為何會繼承著這種能力,或是,為何她會故意將這種能力傳達到我身上。

我所知道的只有,當我注視著她時,我看到某些東西是我這顆被訓練成戰士的心一直以來所找尋、所嚮往的──安寧,溫暖。

她是一個為了已經發膿長瘡的靈魂而創造出來的天使。

再一次地,我看著她那個金髮的同伴進入她的領地。

如此的高大威武就像她是如此的嬌小柔軟。那名金髮的女人把她比森林更加翠綠的眼神鎖定在整個營區,那道多疑不信的查核視線霸氣強悍地環顧四周,宣告著眾人一切她的綠瞳所及的地方,都理所當然地屬於在她的所有之下。

包括使她的眼睛停留的藍眼女人。

最後那把綠色利刃抵在我的身上。我背對著她們,假裝整理自己的道服。但是當我轉過身時,她仍然瞪視著我。

我已經在你身上劃下記號──那對冰綠色的眼睛這麼告訴我──即使在千年之後,我依然可以認出你的臉。

我並沒察覺到自己的雙手正緊緊地握成拳頭。

當她們離開時,這一次我並不敢跟隨。我站在原地,竭盡所能地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直到她完全地消失在我的視線能觸及的地方為止。

然後我走進了她的帳棚。

沒錯,“她”的。不是“她們”的,我無法讓自己去認為這個帳棚是“她們”的。這是她的,並且只屬於她一個人──就像我一樣。所以我會珍惜在這個帳棚裡所有感觸到的經驗。

……溫暖。

天!如此的溫暖!早晨的陽光被限制在暗褐色的帳棚布簾內,榮幸地被她的氣息所碰觸、撫摸。

這就是當我把她擁在懷裡時會感受到的味道嗎?全然的襲人與香醇。

我坐在床的邊緣,深深地將她和她的氣息吸進我的靈魂裡。我注意到帳棚外閃過幾抹黑影──其他的男人。

我為他們覺得遺憾。因為我知道他們永遠都沒機會知道的事情──她的美好,她的甜蜜。

她是我最溫暖的藍色禿鷹。

過了一會兒,我發現到昨夜她背著的那個袋子,正無助而且充滿邀請意味地放在床頭。

我應該打開它嗎?

不,我決定把它留在那邊。

我決定離開。我決定留下。我決定將我的臉埋進她的枕頭裡然後將時間完全靜止在那一刻。我決定安撫下自己如雷鳴般大的異常的心跳聲,然後像個冷靜正常的男人走出帳棚。

但是我已經不是個正常的男人了──我甚至和昨夜那個男人截然不同。因為我已經被某種神聖、美麗的東西所深深碰觸到了。

我打開袋子並且查看搜索了一下。幾支筆,一面小鏡子,幾包巧克力和零食,以及兩封來信屬名“雪奈和螢”的信。

一根耀眼奪目的亮金色頭髮夾雜在背袋的拉鍊裡。

強烈的憤怒猛地從我體內席捲而來。

她怎麼可以?!我在心裡大聲地問著自己。她怎麼可以褻瀆我的藍色禿鷹?!她難道不知道她是我的嗎?!她不知道那雙藍眼永遠只可能看著我嗎?!

我把那根金色的頭髮扯下,然後再繼續扯著它。想像著它就是那個金髮的入侵者,想像著她跟這根頭髮一樣在我的手下被我狠狠地破壞、消滅掉。

我一定會把妳救回來的──我在心裡這麼對自己立下誓言──我會讓妳再一次自由地飛翔在青空下,我的藍色禿鷹。

小心翼翼地把袋子放回原位,我悄聲溜出帳棚,然後往訓練廣場走去。沒有人知道前一刻的我正待在天堂裡,正接受我的藍眼天使的洗禮。

當我找到她時,她正在場上戰鬥。

是的,戰鬥。我可以從她嚴肅的神情上,從她異常快速的移動中,從她對她的敵手們所施展出的每一擊裡察覺到,對她來說,這不是一場不論輸贏的練習比賽,而是攸關生死存亡的宿命戰鬥。

一個接一個地,那些場上和我一起接受搏擊訓練許多年的同伴們都在她的凜冽攻擊下節節落敗。她所選擇的武器是最沒殺傷力,最冷門的木棍。一個聰明優秀的戰士是不會選擇像這種無法達到一擊必殺的武器來當作自己的保命符的,但是她卻不一樣。

她的技巧使的所有再無害的東西看起來都像把能奪人魂魄的死亡之鎌。

而在那雙深沉無底的燦藍瞳眸注視下,即使是那些男人們笨拙的打鬥方式也不禁顯得有水準許多。

她突然停下了動作。我看著她輕鬆一如跳舞般地遊走在倒下的對手們間,剛才那場激烈的比武似乎沒有給她嬌小柔軟的身體帶來多大影響。她對躺在地板上沒有力氣爬起來的男人優雅有禮地伸出手,然後朝他露出一抹帶著歉意的迷人笑容。

她小心翼翼地不要讓她的落敗對手們再感受到任何慚愧。她的溫柔謙和比較起她在戰鬥時那種強勢猛烈的感覺是如此的突兀,但是我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她。她成功地控制了體內的禿鷹,壓抑下它撕裂敵人的本能。讓它漸趨緩和,沉靜而乖巧地低嗚著,甚至變得親切熱情。

我知道我愛她。

當他們又開始展開第二輪的練習時,我走進了練習場地。在我前面還有幾個圍觀或是等待和她對打的男人,不過我的視線只能停留在她身上。我注意到她的藍眼在凝神專心時會微微地瞇起來,彎月般的細長眉毛用一種讓我心疼的弧度緊皺著。

幾滴汗水開始沿著她的額頭,經過她紅潤細緻的臉頰,十分幸運地滑進她穿著白色道服的胸襟裡。

我想起在她的帳棚裡感受到的味道,那麼純淨香澄。我的汗水也開始浮現在我的皮膚上。

然後我的藍色禿鷹降臨在我的面前。

她站在離我只有一步遠的距離。長久的訓練讓我的身體即使沒有大腦的命令,也能下意識地採取防衛或是攻擊的姿勢。

我突然發覺到,我明顯地高出她兩個頭,並且身體的肌肉足足是她的好幾倍。但是當那對犀利冷然的藍色雷電重擊在我身上時,我才是那個覺得矮小柔弱的人。

在我可以移動,甚至是在我可以思考前,我的嘴巴已經吃到練習場地的泥土。我無力地躺在地上,分不清究竟是被木棍擊中的胸口還是被她的迴旋動作給踢到的頭蓋骨比較疼痛。

但是沒關係。

我歡迎這份疼痛感。因為這是她送給我的第一份禮物。

我依然躺在地上沒有移動,安靜地等待著她結束那些排在我後面的對手。然後,也許她會像之前對待那個男人一樣,對我伸出手,對我微笑。也許……

……不會。

她站離開練習場的中心,似乎打算休息的樣子,所以我只能一個人靠著自己的雙腳站起來。當我站起身並轉過頭時,她和我四目相對。她微微一笑,然後碰著自己的臉頰表示歉意。

你還好嗎?──她朝我走過來,輕聲地這麼問。

她正在和我說話!我的藍色禿鷹正在和我說話,只有我一個人!

我看著朝我越來越接近的她,我的舌頭不能動,我無法說話!我無法開口!

神啊!

在我可以稍微移動自己的嘴巴時,她的視線穿過我,停留在背後的事物上。然後穿過我的不僅是她的視線──她走過我的身邊,朝那個金髮的入侵者走去。

那個人已經用她翠綠的眼睛看到了在廣場上發生的每一件事。那是當然的,她一定有看到。

沒有人會看不到那美麗高貴的藍色禿鷹在大地上展翅掠奪的畫面。

看著她走向她,我的心臟浮現出嶄新卻又熟悉的刺痛。她是這麼的驕傲有自信──她們兩個都是──我的藍色禿鷹,和藍色禿鷹的金髮同伴。這份自信在她們的皮膚上,在她們站立的姿勢裡完全地顯露出來。

而她並沒有看著我。

我在腦中大聲狂吼著“看看我!請看看我!”,但是她仍舊沒有回過頭。

相反地,金髮入侵者的鋒利綠刃找到了它的目標物。

這一次,謹慎而且察覺地,我回看她。因為我在這裡的存在並沒有錯,她不能阻止我待在這裡。我被允許站在這裡,我被允許可以注視她。

這一次,我的恐懼感仍沒有消失。我知道她的視線在最後能夠毀滅我,而她也知道我知道這件事。

我的藍色禿鷹跟隨著她的視線望過來。但是她的焦點穿越我,就像並沒有人站在這裡一樣。那狠狠地打碎我的心,我深愛著她的心。

我對她而言是不存在的。難道她不能看到我嗎?難道她不知道我是屬於她的,就像她是屬於我的一樣嗎?

金髮入侵者的眼神已經轉為冷酷一如鐵石般無情。再也忍受不住,我打破了和她糾纏的視線。

其他的人也在注視著我。

我知道為什麼。我的呼吸能力被她美麗的臉蛋所盜取,所以我只能沉重急促地做出呼吸的動作而已。我手中的木劍在地上的泥土來回劃著,引起“唰唰”的聲響。我是這麼的刻意,但是她仍然沒有注意到我。

所以我離開了。而那把綠刃並沒有因為我的撤退而慈悲地收回,它的目標依舊是刺近我的靈魂最深處。

 

(中)

 

晚上又再一次來到。

我已經跟隨著她到營區最邊緣的地方。那裡,她坐在營火旁。那裡,她只有一個人。

一個人!不,她永遠都不應該像我一樣一個人被留下!

我可以修正這件事。我可以為了我們彼此修正這件事──如果,神能賜給我力量去移動我的雙腳分毫的話。我緊咬著牙,一公分、一公分的前進。我覺得自己像個硬被抓到學校上課的小孩,但是只有神知道,我的心如同夏天渴望河水的鹿群一樣,只想飛奔到她的身邊。

她聽到我──或者更正確來說,她“感覺”到我了。因為我知道我的訓練讓我在行動時不會發出任何聲響,但是她還是轉過頭來。

我的心臟停止了跳動,這份能力完全被我的手給承襲下來。我把顫抖的雙手放在腰際的木劍上,努力地試著要讓自己看起來有好的理由,有重要的事,所以才會出現在營區的邊際,才會在黑暗裡四處摸索。

想要讓我自己看起來是個比真正的我還要更高貴的存在。

嗨──輕柔的聲音。

我轉過頭,但是沒有人在我背後。她正在跟“我”說話!

嗨──看,我可以開口,我有能力說話的──嗨,妳好。

你不會冷嗎?──她跟我這麼說,然後她的嘴角微微地揚起一抹笑容。我知道她的聲音就像我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樣,就像,我終於把陽光給抓在掌心中一樣。

我的體溫一直都很高──我回答她,再向前移動一些。我壓下了身體的顫抖,因為她是第一個開口的人,所以我知道這是可以被接受的事情。

我再繼續往前走了幾步。她和我說話,邀請我來到這裡,所以我知道這是可以被接受的。

武術訓練為男人創造出許多東西,對吧?──她輕聲問著,丟了一根樹枝進入火焰中。

也為了女人──我這麼回答,繼續向前移動──而我可以看的出妳不是普通的女人。

我已經站在營火的芒光可以環繞的區域裡了。紅艷的火光照耀在她的臉上,讓她的藍色眼睛看起來更加璀璨,像那幅用水色繪出的沙漠畫。

她的藍眼裡同樣囚禁著一隻巨大危險的禿鷹。

那是我的希望──她甜美的臉上還是帶著那抹若有似無的淺笑。但當她望著我時,我看到藍色禿鷹悄悄地拍著翅膀──你一直都是個戰士嗎?

太過了。我知道我正站在一條紅線上,只要我再向前一公分,那隻禿鷹就會毫不留情地撲向我,撕裂我。

一直都是──我低低地回答,轉頭看著火焰,不想讓那隻禿鷹看到我的臉,希望這能讓牠再熟睡下來。然後我想到那段還是個漁夫的生活──從小時候開始,我就一直都是個戰士──我重複地這麼說,再次放出試探的觸角。

我偵測到藍色禿鷹已經閉起了一隻眼睛。

那麼,你一定見過許多東西──她的聲音充滿著比營火更熾熱的溫暖,邀請我開口和她說話。

我見過瘋狂──我說,命令自己回頭看向她。

我也是──她輕聲回答,然後朝我露出理解的笑容,那個笑容使得兩個不一樣的生物走向同一條道路。她了解我的意思,她知道我,我們是一體的!

在我要回答什麼之前,她的視線越過了我,停留在我背後的東西上。然後她的笑容變大,隱藏在藍眼裡的禿鷹被熱情與親切所征服。

我知道她正在看著什麼。我可以感覺得到那把綠刃抵在我的腰際,威脅著我的安全,向我炫耀它的鋒利。

我看著那個金髮的女人走向她,忍不住又顫抖地緊握住拳頭。

我好想妳──她的聲音比之前還要溫柔──我本來以為妳會早一點回來的……來,坐這兒,火很溫暖呢!

她拍拍自己身旁的石頭,然後我看著那個金髮女人馬上就坐在她的身邊。

不!我在心裡憤怒地吼著。妳沒有被邀請!是我,她只邀請我來到這裡!她只要我陪著她!不是妳!

她到底做了什麼?她到底為她做了什麼事?她──這個狂妄霸氣的入侵者,竟然讓我的藍色禿鷹為她表現出這樣虔誠的摯愛,幾乎像一種根深蒂固的信仰。

我要怎麼做才能讓她在看著我時,臉上會露出像她看著那個金髮女人一樣的愛?我應該付出什麼,才能成為那個唯一能待在她身旁的人?

金髮入侵者湊在她的耳邊說了些話,然後我的藍色禿鷹輕輕地笑了出聲。那是澄淨的河流自然地竄過河床邊的石頭的聲音。

那對冰綠色的眼睛短暫地凝視著我。她薄而強悍的嘴唇揚起一抹知悉的鄙視微笑,一隻疲憊的手臂佔有性地環在我的藍色禿鷹的肩膀上。

我無法再繼續看著這一幕,我無法再待在這裡,我無法容忍我最驕傲美麗的藍色禿鷹被那個金髮綠眼的獵人所收服、捕獲。所以我邁著沉重的步伐,無言地離開溫暖的火光與她。

我臉上的淚水像鹽酸一樣刺痛著我的皮膚。

──那傢伙要做什麼?我依稀聽到金髮獵人的問話。

──沒有什麼。她無所謂地回答。

我的心又再一次地碎裂開來。難道她看不出來嗎?難道她不知道嗎?

──小心點,我之前就看過他了。獵人那道低沉沙啞的聲音就像它的主人一樣強勢霸氣地在我耳邊肆無忌憚的盤旋。

我雙手捂著耳朵,快速地往森林裡走去,想要忽視那隨之而來柔美甜蜜的嗓音。

──除了妳以外,我從來沒注意過任何人。

那一夜我無法入眠。等我發現時,我的雙腳已經帶領我到她的帳棚外。我坐在草叢裡,只要夠專心,我似乎能感受到她甜蜜的氣息透過帳棚,環繞著我的全身。

一道輕柔、急促的喘息聲使我的心臟停了下來。

我知道那是她的聲音。就像我先前說過的,我熟悉她的聲音就像熟悉自己的名字一樣。

我聽著她用一種激烈卻又異常溫柔的方式喚著“遙”;我聽著她逐漸加快的呼吸聲漫佈在空氣裡,黏膩而誘人。

我聽著她被那名金髮入侵者所侵入。侵入她的領地,她的所有,她的身體和靈魂。

突然從胃部竄起的噁心感使我忍不住嘔吐。我不斷地將今天的食物從胃裡吐出來,等到已經沒有東西可以再提供我時,我還是沒有停止嘔吐。

我想把我的心給吐出來。

我在早上時離開了草叢,體內什麼也沒剩下,只有她和那名金髮女人的影像充斥腦海。

中午,我看到她們正在跟師父談話。她今天看起來似乎又更加美麗,午後陽光灑在那水嫩乳白的皮膚上,使人分不清究竟閃閃發亮的是陽光,還是她本身。她的視線飄來我的方向,然後甜美的臉上有著一抹打招呼的笑容。至少我希望那是個笑容──因為,另一個人絕對沒有。

晚上,她又看到我。而這次她的臉上沒有笑容,只有藍色禿鷹開始站起,拍動著翅膀。我感覺得到它的覺醒,感覺得到我的愛已經透過風傳達給她了。所以她一定知道,她一定知道我愛她,知道我永遠都不會離開她的身邊。

清晨,她走在營區的四周,美麗的藍眼不時地往後看著安靜地跟在她身後的我。我不再試著隱藏自己,或是假裝正在做任何事情。她知道我在這裡,她知道我對她的愛。我可以感覺得到。

她停下腳步並且轉過身。

為什麼你一直跟著我?──她的聲音還是非常輕柔,可是之前的溫暖已經消失了。

我無法回答。我想要跟她說的話有這麼多,多到我不知道究竟該選擇哪一句先說才好。

她注視著我,而我仍然沒有答話。

你有什麼事情需要找我嗎?──她問。

喔,我有這麼多的事情需要妳的存在……

因為你已經開始讓我覺得緊張──她這麼說,藍眼疑惑卻又正直地看著我──如果你需要我幫你什麼忙,請你直接告訴我,好嗎?

我想要回答她,想要告訴她我很抱歉嚇到她。告訴她我並不會傷害她,我只有好的意圖。我想告訴她,如果她知道我,那麼她一定會愛我的。

但是當我剛要開口的那一刻,那名金髮的女人從她身後出現。她讓她強壯的手臂環著她的肩膀,一隻空著的手輕鬆卻蓄勢待發地放在自己的腰際。

那雙冰綠色的眼睛凝視著我,眼底有著警告。

有著挑戰。

別讓我再看到你──她說,她的聲音既低沉又強悍,黑暗的氣息像會吞噬人的靈魂──這是一個很大的營區,你最好向神祈禱,求祂保佑不會再讓我看到你──薄唇揚起的笑容裡什麼也沒有,除了無情,除了冷酷──這是一個大的即使有一個人不見了也不會被發覺的營區。

我什麼也無法做,所以我只是沉默地點頭。但是我的視線沒有離開過我的藍色禿鷹半秒。

我們走吧──金髮獵人攬著她的戰利品離開。

然後在她們被人群給覆蓋前,我看到她轉過頭看了我一眼。

然後我知道,我的藍色禿鷹也是愛著我的。我可以很清楚地在那雙藍眼裡看到,她愛我,而且從今天開始,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到了晚上,我還是不斷地這麼告訴自己。看到那個金髮的女人跟師父一起離開後,我便跟著她往森林裡走去。

我知道她邀請我跟她一起走。我知道她好不容易擺脫掉她的高壯獵人,她希望我能跟她在一起。

我不能丟下她一個人。她不值得被一個人留下。

當我看著在水中的她,看著被月光浸染的亮潔湖水碰觸她的肌膚時,我無法不去懷疑自己的幸運。這個世界上有許許多多的人終其一生都孤獨地過日子,我卻在這裡找到了我的靈魂伴侶。

這個森林的湖泊離我們紮營的地區非常遙遠,幾乎是在山腳下。所以我知道她刻意選擇這個地方,想要讓我們能夠不被打擾地在一起。

我小心翼翼地接近她,放輕腳步,調整呼吸。我想要給她一個驚喜,想要看當我走近她時那美麗的臉蛋上會浮現的喜悅。我想要好好把握珍惜著這每一分、每一秒的感動。

這是我們永遠結合的儀式。

所以她的大聲尖叫使我陷入了非常深的疑惑。

(下)

 

我一步一步地走近她。此時湖中的水已經到了我的腰際,但即使是涼爽潔淨的湖泊也沖刷不掉我對她的熱情。我們的愛是如此熾烈,從上一輩子便被命運所錘鍊,注定燃燒至永恆。

 

那為什麼她會這樣尖叫著?

她應該早就知道我在這裡的,不是嗎?她是那個用眼神,用笑容,用那份包容溫柔的氣息邀請我來到這裡的人,不是嗎?

難道我的藍色禿鷹不想從那個霸道冷酷的獵人箝制中脫逃嗎?

那其實不算是大聲的尖叫,倒更像是受到驚嚇的低呼。所以我伸出雙手想將她擁入懷裡,安慰她,輕撫她,除去那雙藍眼裡的恐懼,然後徹底地報復那個使她恐懼如此的所有原因。

因為我知道,使她害怕的人不可能是我。

在我的雙手就快碰觸到她被水珠所覆蓋、那光滑細嫩的皮膚時,我的藍色禿鷹快速地閃過我的手,然後淺入水裡,游到離我有些距離的地方。

當她又浮現出水面時,那頭濕潤的海綠色長髮狂野地貼在她圓滑且線條優美的肩膀上,修長白皙的兩隻手臂緊緊地環住自己赤裸的胸前。

那高挺豐滿的胸部。高挺一如她的自尊,豐滿如同她的關懷。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這麼問。那把聲音和深刻在我心裡的聲音截然不同。更加平穩,更加冷硬,像正在和一名不知來意的陌生人交談的語氣。

我又再一次陷入迷惑中。妳要求我來這裡的──我回答她,開始緩慢地向前移動。

不,我沒有。我沒有對你要求過任何事情──那把原本輕柔甜蜜的嗓音,在此時低沉的就好像她那個金髮同伴一樣。

她仍然再繼續地往後移動,所以我只好加快了接近她的動作。湖水已經到了我的胸前,水面由於我快速的移動速度而濺起許多水花,弄濕了我的頭髮與眼睛。但是不要緊,我還是能感覺到她。

她的背碰到了山岩,讓我知道她的退路已經到了盡頭。

不要緊的──我輕聲地說──不要害怕,我愛妳。

她突然低笑了一聲。那道笑聲使我聯想起,小時候我曾經將一隻小鳥養在籠子裡。我給牠我所有的注意力,多而豐富的食物,最乾淨的泉水,最無盡的寵愛。我從來不把牠放出籠子外,因為外面的世界是這麼危險,這麼殘酷。牠必須待在籠子裡,這樣我才能保護牠,疼愛牠。

所以牠才會一直不斷地啼叫吟唱著,用這種方式來報答我對牠的關懷。

直到死去的前一刻,牠還是沒有停止這樣的報答。

我也應該作一個籠子來放置我的藍色禿鷹。讓她永遠待在籠子裡,永遠受我的保護。遠離這個世界一切的危害,遠離那個一直囚禁著她的無情獵人。

被那對如此冷峻刺人的冰綠色眼睛望著,一定非常痛苦吧?但是請妳不用再害怕了,因為我會保護妳的。

我愛妳──我說,將聲音放的更輕。

你怎麼可能愛我?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個怎樣的人──她的笑聲已經停止,一抹奇異的情緒出現在那雙深色的湛藍視線裡。

我愕然了。她怎麼可以這麼說?

當然可能,我愛妳──我這麼保證,這時我已經非常地接近她,接近到她無法再逃離我的擁抱的地步。

當我把她抱在懷裡時,她的身體突然變得十分僵硬。那對盯著我的藍眼裡霎時閃過的冷酷紅光,使我自己的身體也跟著她一樣僵硬起來。

我以為我的藍色禿鷹終於願意從那片水色沙漠中展翅飛翔,到我這個願意為她付出一切的人面前,擷取屬於她的食物。

可是在一瞬間,她的視線掠過我的肩膀,停在我身後的岸上。我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東西能比我這個注定和她在一起的人,更加吸引她的目光。

深藍色的眼睛終於又望向我。但是剛才那道令我興奮的血紅色火光已然消失,只有清晰的正直和冷靜慢慢佈滿她的眼底。

你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她沉聲說道。

那不重要──我邊說,邊加緊我的擁抱──愛不需要名字。妳是我在沙漠裡的藍色禿鷹。

老天!──沮喪地低吼出這一句,她的眼神又掃過我身後的湖岸上。

那個舉動很快地激怒了我。

妳在尋找她的身影嗎?妳在等她出現嗎?──我大聲地這麼問,用力搖晃著在我懷裡的嬌小身軀──妳不能,妳不能!因為妳已經答應過要和我永遠在一起了!

什麼時候?──她也大聲地回答──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你任何事情?!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誰,放開我!

我沒有放開她,下一秒我就感覺到她的手肘在我的胸上造成的強力衝擊。然後是我臉上的拳頭力道,讓我的眼睛能清楚地看見站在我面前的兩個……不,是三個,我能看到三個她!

我霎時明白到我正被這樣美麗的情景所包圍,所以即使是疼痛也無法讓我不去感謝神所恩賜的幸運。

我需要更多。更多的她,更多她的觸感,她的氣息。

住手!──她撥開我再度伸出的雙手。但是我的力氣比她大的多了,我還是能再一次將她抱回懷裡。

我緊緊地環抱著她的手臂,所以她只能用腳踢我。可是由於水面已經高到她的鼻子下,因此她的攻擊被水的阻力給消弱了不少。

但那也足夠到令我站不住腳。我稍微傾了一下身,她便趁這一瞬間脫離我的懷抱,並且在我的胸前、腹部、和臉上不斷攻擊,直到我的身體克制不了這些力量,自己往後退了好幾步。

可是這些疼痛感都不能讓我將視線移開她那雙深邃暗沉的藍色大眼。

所以我又繼續往前移動。

停下來,夠了!──她大聲地說──我不想再傷害你了,不要逼我!

傷害我?她在說什麼?她並不是在傷害我啊!我知道我的藍色禿鷹永遠都不會傷害我的。

我繼續向前,伸出手臂想擁抱她,想把她帶回她屬於的地方──妳不認得我嗎?──我疑惑地輕聲問著。為什麼她會反抗?為什麼她會攻擊我?為什麼她會這麼大聲地叫我不要靠近她?──看看我,妳是屬於我的。我們是注定要永遠相守的靈魂伴侶啊!

對,她會了解的。只要我告訴她,她一定會感覺到的。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的眼神又變得凜冽起來。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她之前的攻擊,我竟然看到湖泊的水面產生極大的波動,慢慢造成一種奇怪的漩渦。

就好像流沙一樣。

妳瞧!──我非常高興地說──妳果然是我在沙漠裡的藍色禿鷹!看看我,妳一定也已經察覺到了,我們是屬於彼此的。看看我,看看我啊!

我看到你了──一把低沉沙啞的聲音在我耳後響起,然後整個湖水突然噴向我。一瞬間我的手臂已經空了,一瞬間,我已經躺在湖岸上,額上留下的血液遮蓋了我的雙眼。

一個金髮的高大、暗黑身影覆蓋著我的全身,那雙冷酷冰寒的綠色眼睛居高臨下地望著躺在地上的我。金髮女人的右手握著一把形狀特殊的長彎刀,而刀刃上,紅艷的液體正無聲無息地沿著尖部滴下。

我看到你在找死──她有力的手臂肌肉堅硬地鼓起,握著彎刀的大手比武器本身更具有殺傷力,更加危險──你以為你在做什麼?半夜裡襲擊一名落單的女性,難道這就是武術訓練教給你的嗎?

我的藍色禿鷹正從湖中走上岸,當她的眼睛望著我時,充滿著完全的恐懼。

是的,那是恐懼。我無法再告訴自己別的答案,那是對驚恐的藍眼,一對望著我而感到驚恐的藍眼。

我愛她──我這麼回答金髮獵人的問題──我們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她是我在沙漠中的藍色禿鷹。

你有想過要先徵詢她的意願嗎?──獵人睥睨地吐出這句話。當我的藍色禿鷹正在將衣服套進她濕黏的身體時,那對綠眼只是確認性地望著她的方向。

我不需要問,她是我──左手掌突然被一股威力極強的力量給穿越,疼痛使我大聲地高吼起來。

不准看她!不然我會把你的眼睛挖出來──金髮的女人將長彎刀刺進我的手掌後,就緩慢地蹲了下來。她的兩隻大手輕鬆優雅地交互疊在刀柄上,增加了刀的重量。我從沒見過有人的手指竟會如此地修長,如此地充滿力量。──難道這就是你想要的,嗯?──一抹微笑浮現在那張有著同男人一樣的利落線條,以及只有女人才能享有精緻五官的臉上。──你想要我把你的眼睛挖出來嗎?

不──我開始哀求著。──我想要她,求求妳,我只想要她。我愛她,而她也愛我。問她,她會告訴妳的!問她!

金髮獵人站直了她高大的身體,一把抽出原本深深刺進我的手掌裡的長彎刀。

但是她並不是要收回她的武器。

當刀刃抵著我的喉嚨時,即使是在只有月光的夜晚,我也可以清楚地在那對深綠色的眼睛裡看到暴怒。

然後我知道這是我在人生裡最後可以看到的景象──綠色的煉獄之火,狂躁難安的紅蓮。

所以我閉起了雙眼。因為在人生的最後我想見到的不是她這份黑暗、充滿獨占欲的暴怒。

而當死亡沒有如預期般的降臨時,我睜開了眼睛。

她在那裡!我的藍色禿鷹!

她站在金髮女人的身旁,她的手放在獵人的手臂上,她的聲音替夜晚增加了溫暖。

放過他吧──我的藍色禿鷹輕聲地這麼說──我並沒有受傷。而且,我不認為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

金髮獵人沉默地搖了搖頭。我看著她更貼近她的同伴的身體,她的手慢慢地沿著獵人的手臂往上移動。

慢慢地往上。

她溫柔的撫觸在那隻強壯的臂膀上留下看不到的痕跡,一種只屬於她一人的烙印。

突然乾燥的喉嚨使我不禁吞了口口水。

我看向金髮獵人,注意到她原本冷硬的深綠色瞳孔裡開始閃爍著淡淡的明亮綠光。

我看到她強健的身體有著細微的顫抖。

我們走吧,是時候該離開這裡了。──我的藍色禿鷹湊在獵人的耳旁低低地說了一些話。

然後綠眼裡的盛怒突然全部消失了。金髮的女人拿開抵在我喉嚨的長彎刀,並且往後站了一步。

當她看著我的藍色禿鷹時,讓我驚訝的是,那原本冰綠的眼裡竟然能夠裝載著這些滿滿的溫暖。

所以這一刻,我了解了。

我看著她一步一步被我所愛的人帶領著離開我的視線。

我了解到,金髮獵人自始自終就沒有囚禁我的藍色禿鷹。

因為她才是那個被捕獲的獵物。

沒錯,獵人有著一副強壯的身軀,但是我的藍色禿鷹才是她真正力量的來源。

而我會繼續活下來。

而我永遠都無法再見到她。

當早上太陽升起的時候,才終於曬乾了我臉上的淚水。

 


 

(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