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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之森

發言人：harukalover 2003-10-01 21:21:00

（1）

今天，是月圓的日子。

海王滿淡淡一笑，手搭涼篷順著那漸漸融入視線的銀白，朝著遠處的天空喃喃說著。她緊了緊背上的沈重旅行包，拿著手電筒，重新沿著這濃密的森林小路繼續前行，仔細地搜尋著她的目標。

腳上的靴子已經沾滿了濕泥，身上滿是灰塵的灰色制服已經被劃破了好幾道口子，紮成馬尾的海藍發絲，鋪上了這森林特有的細細的一層水露，白皙的俏臉因略帶的疲憊而挂著幾滴汗珠，在那皎潔的月光下，和那深沈晶亮如洞悉一切的藍色明眸交相輝映。

這是個不可思議的地方，在這裏走著的，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女人。

不知什麽時候起，海王滿就已經喜歡上了單獨一個人行夜路。且不說自小就養成的大膽不服輸，樂於冒險的天性，職業的驅使也使這個平時外表看似柔弱，高貴儒雅的女子有了這樣的一個令人敬畏的“習慣”。在衆多人的眼裏，她已經是一個“異類”。她的相貌，她的言語，她的職業，她的行動……包括——在這黑夜的時刻，走進身處的這個森林。

和身處同樣情景的一般人該有的恐懼不同，此刻的海王滿，翻騰在心頭的只有自踏進這裏以來就一直沒有消失過的那種對未知的希冀，和如同發現珍貴文物般的興奮和渴望。

敏銳的目光搜尋下，她終於找到了她一樣想找的東西。‘只生長在南美亞馬遜的藍蕨草，竟然在這裏能找到……’

壓抑不住滿臉的笑容，纖手捏著那細細的植物不住的端詳著，海王滿低低的讚歎，順手拿起了一直挂在脖子的照相機，‘旁邊的……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一種稀有的無尾獾的糞便……看來，巢也應該就在這附近……’

手中的照相機閃光燈不停的閃著，蹲在那裏的海王滿，專家式的在心裏默默分析著，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這……果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方……’

走到一處邊緣的樹間空隙，她停下了腳步，如欣賞一幕奇景般的望向前方。

“這……就是人說的‘月之森林’了嗎？”

這就是那不可思議之處。眼前的，是一輪浩瀚的明月，靜靜地沿著森林的邊緣開始升起。讓人驚歎的，是那月和看著它的人的距離。大得如同佔據了整個天邊，近得幾乎只在咫尺的樹梢。仿佛一伸手，就可以實實在在地接觸到那柔白的表面，仿佛一擡步，就能和那個柔和的世界合爲一體。那雪白照得這奇異森林如同一片的白晝，似乎把這森林的一切，都緊緊融入它的懷抱裏一樣。

這樣的大自然奇景，在這裏每個星期都可以看到幾次，這就是這個森林名字的由來。以及，森林山下的那個叫“月亮村”的小村莊。

這是滿第一次來到這個神奇的地方，看到這樣的神奇景象。想到這裏，海王滿的唇邊不禁揚起一絲笑意。‘我……還真是幸運……’

起碼，她自己是這樣認爲的。自從在一次野外採集中無意中撞進這個類似“世外桃源”的小村裏後，她就決定搬來這裏住兼靜心做她的研究，當時，她的同事和朋友都說她一定是“瘋”了。也許他們看到的，只是這個小村子的表面：遠離現代文明，落後，封閉……

如今的海王滿，帶著她唯一的親人，8歲的養女住在村子邊緣的一間小木屋裏，唯一能夠和外界聯繫的，只有一台自己帶來裝上的天線接受器和一台手提式電腦，以便和她的教授和同事交流資料。但對於滿來說，這祥和，寧靜的村子背後，卻是埋藏了無數的引人遐想的神奇寶藏。在經過剛才的發現後，身爲動植物專家的她，更是確定了這一點。

除此之外，更加吸引著滿的，是伴隨著這村子和森林的奇景一起的古老傳說，一個令淳樸的村人們爲之驚畏卻又津津樂道的傳說。

和她的文明社會的人們一樣，當海王滿說要一個人到晚上的月之森林去探究的時候，村子裏的人們都認爲這外面進來的女學者，腦子一定是“壞掉了”。

想起那老人們對她說了不知多少次的那個傳說，滿就不禁壓抑住那腹腔裏湧上來的莫名的興奮和激動，暗暗地讚歎一聲。

甫一踏進這裏，滿的專家式眼光就觀察到，的確和外面的世界不同，這裏的人和動物，都難得地和諧共處，幾乎到了彼此依賴和呵護的地步。撇開這裏獨特的氣候，這也許能解釋爲什麽一些罕見的稀有物種，都能在這裏被發現的原因。人們鮮去這月之森林，動物們也極少騷擾民居，長久地維持著這大自然和人的和諧秩序。這一切，如村人們幾百年都堅定不移的相信著的，是那個傳說的結果。

人們只所以不敢在晚上走進這森林，是怕驚擾了那森林裏的守護神。正是它的存在，默默守護著那小小的村子和居住在那裏的各種動物，使他們免受自然和人爲的災害。從來沒有人真正地見過那月之森的守護神，因爲你是不可能見到它，但它卻能隨時隨地能夠見到你。傳說它是一匹強壯的狼神，每當月圓時刻，就能隨心所欲地化成人形，隨時隨地出現在各個角落。而且，它能夠洞悉人的一切內心，善良還是邪惡，都能在它眼前無所遁形。

正是因爲狼神能有這樣的能力，所以這裏的人們一向都樂於滿足，循規蹈矩，悠然自得地過著寧靜的生活。據說，只有是擁有極純真的內心，與它特別有緣的人，才有機會能見到它一面。而且如果狼神滿意的，那個見到面的人就可以從守護神那裏得到一個神器，能夠實現他的任何三個願望。當然，這也一樣是那傳說的一部分，沒有人見過的也就沒有能夠證實過。曾經有些不知貪婪，妄想著得到那些力量的人不怕死地上山去尋找那守護神，結果無一例外，沒有一個人能夠回來。因此，這個傳說伴隨著那森林，就從此彌漫著一股神秘的色彩。

所以，面對海王滿不要命的“瘋狂”舉動，村人們更是驚栗不已。苦言相勸都無濟於事，海王滿，就是那種偏偏“不信邪”的人。老實說，對於那些傳說的守護神，她其實並不怎麽在意，身爲科學家的她，對這樣的事一向都是很隨和就“消化”掉。與其想那似乎不切實際的三個願望，她更樂意把注意力投入到發掘這森林的動植物寶藏裏面來。

“傳說中神奇的狼神……如果見到的話，還真的是人生的一大奇遇呢……”滿不禁暗暗自我解嘲，苦笑著搖搖頭。她輕輕呼了口氣，夜晚森林裏潮濕的冷空氣令她的腦子裏一陣的刺激，似乎清醒了不少。回憶起腰間挂著一把鄰居們硬要她帶上“防身”的砍刀，滿微微歎息。到目前爲止，它“防身”的作用尚沒發揮過，用來“砍草斬棘”反而用得上。

一陣微微的涼風吹過，滿裹緊了身上不多的衣服，回過身來。“先別想著那狼神，不如擔心一下不要碰到一些較爲粗暴點的‘朋友’還更實際點……如果那位狼神朋友在的話，就請行個方便，保佑一下我吧……”

滿呐呐的對自己說著，閉上眼睛一合掌，之後不禁爲自己的可笑舉動啞然失笑。沒辦法，一向樂天派的她，無論到了什麽環境，就能有這樣的輕鬆心情。定了定神，滿撥開齊膝的雜草繼續前進。

“希望能早點回去……不然的話小螢就要害怕了……”

森林的月光毫無掩飾地照著這美麗的女旅行者身上，她那輕盈細微的腳步和纖細的身影，似乎給這靜幽的森林增添了一股另類的氣息。林子裏隱隱回蕩著貓頭鷹們低沈的咕咕聲，和晚間出動的動物那敏捷走動的悉窣聲和沈重的呼吸聲。很快，森林的這一切，都會因這個特別的客人的到來而改變。也許，一個新的傳奇，就這樣從此開始出現。

月光下樹叢的陰影中，滿的身影消失不久，一雙閃著犀利的綠色光芒的瞳孔緊緊地盯著那個不一般的人類離開的方向，久久的，在月光中閃過了一絲耀眼的金色光芒，敏捷的身影倏地躥出，迅速地隱沒在迷茫的黑暗之中……

===========

“狗狗，你是從哪里來的呢？……”

坐在門前臺階上的小女孩瞪著好奇的紫色大眼睛，望著面前的“來客”。

“……”門前端坐的身影仍然不動，在微亮的月光中閃著襲人光芒的金色毛髮，在涼濕的空氣中輕輕飄動著，挺直傲然的身姿，如一座威嚴的雕塑。

“狗狗，你肚子餓嗎？……要不要吃媽媽做的餅乾呢？我就很喜歡吃哦……”

稚氣的笑容洋溢在那白皙的小臉上，眼睛裏閃著興奮的紫色光芒，清晰地倒映在那深不見底，明如綠鑽的犀利眼睛深處。

一雙閃著野獸特有的強悍氣息，同時又如隱含著人類無數感情，如穿透著世俗一切障壁的瞳孔。它和那雙純真的紫色大眼睛緊緊相對，似乎在做著無言的交流。

小女孩歪歪腦袋，猶豫著慢慢挪動身子，湊近眼前的“不速之客”——一頭不一般的動物。

那雙眼睛仍然緊緊地鎖定著她。

小小的手微微顫抖著張開，伸到那尖長的鼻子面前，小女孩微微擡起手，有點緊張的以期待的目光望著那雙特別的眼睛。

“你要吃嗎？……”鼓起勇氣的小小的聲音。小女孩的姿勢有點不太舒服，主要原因不只是她的身高幾乎比不上面前蹲著的高大動物，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畏懼，實際上，她能夠大膽地靠近它，本身就是一個莫大的奇迹了。

不其然的，那雙眼睛在一瞬間閃過了一絲異樣的光芒，如它的主人的發色一樣，能帶給看到的人一縷溫暖的光芒。高高豎起的耳朵驀地左右動了一下，敏銳尖長的鼻子小心地湊上前，嗅著那只白嫩的小手掌心裏的東西。

“嘻嘻……好癢哦！~~~”感受著掌心裏的濕熱氣息和那涼涼的鼻尖那謹慎的接觸，小女孩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瘦小的身體一抖一抖的，那稚嫩的笑聲環繞著這小小的空曠院子裏。

面前的動物不禁擡起了頭，靈活的耳朵隨著那孩童的笑聲不時地轉動著，那雙綠色的眼睛似乎有點驚異般地眨了一下。

接著，它開始如逗弄般，伸出長長的舌頭，輕輕地舔著那只因不停的笑而微微抖動著的小手。那銀鈴的笑聲更加清脆了，小女孩那難以掩飾的興奮似乎感染了對方，從那喉嚨裏低低地吠了一聲，粗長的金色尾巴不停地擺動著。

“哇~~~~~狗狗的毛好漂亮哦……好暖……”小女孩情不自禁地讚歎著，小手小心地撫摸著那光滑如緞，閃著油亮光澤的長毛，撫過那強壯的四肢和背部，驚奇地，眼前的動物乖巧地默許了這小小的人類的愛撫，體內一貫的那強大力量，那要征服一切的那股獸性躁動的氣息，似乎已經完全地融合在這天使般的撫觸中。

那雙深沈的綠色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過面前這小小的人兒，似乎要在無盡的記憶裏，都要把這一刻的永恒銘記下來。

“嗯……這個是？……”看著動物脖子上挂著的那異樣的東西的耀眼閃光，小女孩好奇地眨巴眨巴眼睛，不禁湊上前去想看清楚。這時候，面前的狗狗卻突然警惕著耳朵一豎，接著快速轉身，扭頭而去。

“狗狗，你要走了嗎？……”看著那矯健的金色身影一跳一跳地越過籬笆離開，怯怯的童聲帶著濃重的不舍和遺憾，穿過黑夜凝重的冷空氣傳到動物的耳朵裏。

“你要回家了嗎？……我們……還會再見嗎？”

紫色的大眼睛開始彌漫著薄薄的水氣。金色的身影停頓了一下，強壯的動物回頭，靜靜地凝視著那已經遠離的小屋和小女孩的方向，背著那月光，似乎只能看見那眼睛晶瑩的深綠反光。小女孩很清楚，它正緊緊地看著自己。

沐浴著那柔和的潔白，修長敏捷的身影消失，融入遠處森林的黑暗中，唯一殘留著的，是曾經和那月光輝映著的一縷瞬間即逝的金色……

小女孩緊緊捏著那塊已經要溶在手裏的餅乾，默默地看著那金色消失的遠處，周圍靜悄悄的，似乎只有那微擺著的高大樹木，和那仍然翻騰著的小小內心，在傾訴著那剛剛發生的故事……

==========

“你來了嗎？”狹窄的山洞裏，映著陰暗的晃動著的燭光，一把蒼老的聲音靜靜的說著。

‘嗯……’

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意，沙啞的笑聲在山洞裏顯得異常的清晰。

“你今天見到人了，對嗎？……”

‘啊……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似乎輕鬆的一笑。

“那是當然的——”乾柴般枯瘦的手慢慢放下手中的針線活，苦笑著搖搖頭，“你身上滿是新的人類的味道……”

‘呵呵……’來人低沈略帶嘶啞的笑聲，帶著一絲玩笑的意味，‘不過，還真的很可愛就是了！’

“你見到她了嗎？……”蒼白的聲音平淡地說著，就著微弱的燭光，眯縫著眼睛重新拿起手中的針線。

‘嗯……見到了……’金色的敏捷身影慢慢來到火堆前的坐下，低低地回答。

“你確定……她就是那個人嗎？”滿是魚尾紋的灰白眼睛，緊緊盯著那雙陷入思考中的冰綠瞳孔。

‘雖然不是很肯定……不過，我希望……那個是她——’低沈的嗓音帶著一絲隱晦的疲憊和悲哀。

“你呀……真是……”蒼老的聲音苦笑，“不過，那個時候，也應該要到了……”

‘我知道……’重重歎息一聲，火光前金色的影子慢慢站起，高大的身影倒映在突兀不平的牆上，外面的一絲銀白月光，照著那張神色凝重的英俊白皙的臉龐，那迷人的綠眼和那耀眼的金色飛發，正如這來客每次光臨這裏的情景一樣，給這灰暗的地方帶來一種異樣的生氣和光彩。

‘也許……這就是你們口中經常所說的——命運……’

輕聲呢喃著，線條優美的強健手指不由自主地玩弄著吊在胸前的一件銀器上，那雙閃著奇異光芒的綠眼，望向外面的濃密森林，望向那輪以無私的光芒灑向這個世界，如同觸手可摸的明月上……

（2）

****************

煩躁地把溜到眼前的一縷長髮撩到耳後，海王滿暗歎了一口氣，心急如焚地撥開身前的雜草直往前趕。

長期鍛煉出來的膽量，令她並沒有對眼前幾乎漆黑一團的森林望而卻步，她敏銳的科學頭腦，也沒有令她這孤零零的一個女人，迷失在這如虛幻迷宮般的地方裏，只是今天，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日子。

沒有了那令人舒心的銀白，沒有那指引方向和給予溫暖的光，只有天空那幾顆並不起眼的星星微弱的光芒，小心而吝嗇地在樹叢中透進幾條光線。在海王滿手裏拿著的強力手電筒照耀下，能見度也只能是身邊方圓的幾米而已，周圍如此的沈寂和幽暗，接近秋天而日漸冰涼的微風，不失時機傳入耳朵的幾聲貓頭鷹們的低吟，更令這片森林蒙上一股如黑幕般的神秘感，一種另類的靜謐美。

即使是這樣的黑暗，也沒有令滿退縮。她一向都相信，在那些平時令人止步的森林深處，那些不爲人知的“黑暗”裏，才往往是藏著驚人發現的地方。

勉強把今天找到數種珍稀植物和動物的痕迹這個“豐富收穫”的喜悅撇到一旁，她的心裏竟不由自主一陣的懊喪。

輕輕咬著嘴唇，她迅速地瞥了一眼腕上的熒光表，借著那微弱的反射，她終於勉強辨認出“11：35”的字樣。

滿有點沮喪地悶哼了一聲，忍不住加快了腳步，幾乎要小跑起來了。‘天啊！今天真是做過了頭了……這麽晚，小螢一定會害怕的了……’

一想到那個在她生命裏占了最大分量，如小天使般爛漫活潑的女兒，滿就覺得心臟一陣揪心的疼痛。

‘我始終……都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

有點愧疚和不安地在心裏說著，滿那雙平時滿是自信和溫暖的犀利藍眼，開始慢慢地凝上一層異樣的迷霧，下意識的，腳步也不禁緩慢了下來。

在黑暗裏閃著深沈光芒的藍眼有點呆滯地望著前方，仿佛就在那幾米開外的地方，那個有著深紫色的純真大眼睛，長著齊耳紫色短髮，一看見她就跑上來嘰喳說個不停的瘦弱小女孩，就站在了那裏一樣。

滿一直都想問自己，她孤身一個女人的，把幾歲的小螢帶到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偏僻山村裏來，遠離過去的城市，遠離過去發達的文明，到底對不對。這裏的生活很苦，一切幾乎都接近原始，不過起碼比她原來想象的要好一點。最重要的，這裏的人們雖然生活樸素簡陋，但是他們竟也沒有放棄對文明的追求，在村子裏也有一所很不錯的書塾，而且，不可避免的，村子裏的年輕人們，已經開始一個個的走出去，去外面的世界尋夢，而當他們回來的時候，帶來的新鮮事物，就總是或多或少的衝擊著這裏的平靜。

從來就沒有什麽真正的“世外桃源”。現代機械式的文明，從來都能成功而且有效地把它的觸角，滲透到這地球上的任何一個角落，哪里也不能例外。

也許在不遠的將來，這裏的一切，就會不可避免的發生巨變，這裏人與自然和諧的秩序，有可能會被無情的打破……滿有點悲哀地想到這一點。

起碼現在，還沒有這個迹象；起碼現在，她還能向她的女兒，延續著這和諧的一切，向她傳授著只有在和這裏善良淳樸的人們，大自然和動物的交流之中才學到的，一種真正生存的內涵和意義。

人，從來就是自然的一部分；他不可能永恒而成功的征服自然的威力。

而小螢，也已經很大程度地繼承了她的影子。純真、堅強、善解人意……和滿一樣，她也已經愛上了這裏的人，愛上這裏的動物，這裏的花花草草……一個純潔得如一張白紙的天使。

難得的是，是女兒對她的事業和工作的理解和支持。這是滿`生命裏最重要的，永遠都最珍惜的東西。

正是如此，她每天白天研究和整理資料，和外界的同事交流通訊，晚上就 “狠心腸”地在晚上把女兒一個人丟在家裏，跑到那個“危機四伏”，黑古隆咚的森林裏來，做她的探查。儘管拜託了附近的鄰居定時照看一下，小螢也很懂事地保證自己乖乖在家看書不出門，而滿自己也努力會在10點鍾前就趕回來，但是……

她也不知道，這樣的“保證”，會給小螢的成長帶來什麽樣的影響。爲了自己的工作，就過早地讓女兒自己照顧自己，滿在心裏認定，要這樣做的話，自己絕對不是一個好母親！

若是在外面的繁華世界裏的她，根本就不可能，也不敢這樣做的，且不說警察或者社會福利局的人，就會以“虐待”或者“疏忽照顧子女”的罪名把她給抓進牢裏去。更不用說，她最疼愛的小螢，並不是她的真正骨肉。

說認真點，小螢和滿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一切只因爲心中的一份責任感。小螢的父親，土萌創一博士，是滿大學時期的學長和前輩，兩個人因學術上的志趣相投，一直來往密切，感情深厚，自然，只停留在如兄妹般的情份上。只因爲情真意切的土萌，一直都沒有忘記小螢那過早去世的媽媽，而滿也深刻地理解這一點，只是在背後默默地支持他。直到那次突如其來的意外，把一切都顛覆了……

土萌和他的研究小組，在中國的偏僻山區追蹤大熊貓的時候，他不慎失足跌下懸崖，不幸遇難。就那麽突然的離去，丟下了他未完的研究，丟下繈褓中的小螢，也丟下一個心碎而茫然的她……

等滿從那巨大的悲痛中重新站起來的時候，她就毅然把小螢接到了自己家裏；在她繼續著土萌的事業，取得令人刮目相看的成功的時候，她也就出人意料地帶著養女，隻身來到了這個在她同事眼裏“會令腦子退化”的地方。

想起每次她踏著月光，滿身草屑和泥土，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想起小螢那歡快地跑來撲到她懷裏，興奮地問這問那的模樣，想起她乖巧地替她捧來一杯沖好的熱茶，想起她如何小心地把自己帶回來給她的一些小花小草，插到窗邊那已經數不清的瓶瓶罐罐上……女兒的一切一切，都在強烈的震撼著她，也提醒著她。

每次看著小螢那閃著好奇和渴望光芒的眼睛，緊緊盯著那些神奇的植物上的時候，滿的心就情不自禁地一陣暖流湧起。那時刻，她就知道自己並沒有做錯。

隨著心靈深處的安慰和舒心，她明白了自己一直以來所做的事，那深切的含義是什麽。從那時起，她就沒有後悔過。

眼睛微微刺痛，喉嚨不知何時開始哽咽起來，滿有點不知所措地連忙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手裏的濕潤清楚地告訴她，她的心對情緒的忍耐程度已經超出了界限，她，已經做了一件已經很久都沒有嘗試過的事情。

眼淚……我竟然哭了，不知道，離我上一次流淚的日子，已經有多久了？……

等滿勉強地穩住情緒和心神的時候，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回到了家住的小屋跟前。

“好！海王滿，你是時候要堅強起來了！現在可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滿一邊走上前，一邊忍不住用手拍拍自己滾燙的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最重要的是，讓小螢擔心就不好了……糟糕，自己晚了那麽多回來，她這次一定會嚇哭的……嗯，幸好自己找到了幾株四葉草回來，希望能哄她一下……

滿一邊躊躇地想著，一邊小心翼翼地推開柵欄上的木門。

“媽媽！~~~~~”一個興奮的孩童聲音在她完全推開門之前就迫不及待地傳來。

‘果然……’滿連忙換上一副一字號大笑臉，有點過度熱情地“呵呵”一笑，蹲下身子抱起已經撲上前的女兒：“小螢真乖……媽媽回來了！真是對不起呢，媽媽今天太晚了，讓小螢擔心了……不過你看哦，看媽媽今天找到了什麽回來……”

爲了試圖“補償”，滿忙不疊地一口氣說著，忙著利用“真情”攻勢之餘，竟也忘記了一個與平時很不對頭的地方——小螢今天沒在屋裏，是坐在屋前的臺階上等她回來的。

可惜的是她的小觀衆也許根本就沒把她的話當一回事，因爲滿的話沒說完，就被女兒興奮異常的話擋住了：“媽媽、媽媽我跟你說哦！今天我又見到狗狗了！——”

“嗯……”從女兒口中聽到有點牛頭不對馬嘴的話，滿的科學家腦袋在這會兒竟有點“運轉不靈”，很久都沒轉過彎來。望著女兒那如見到奇異寶貝般閃著星星的大眼睛，她只有點不怎麽“專業”地呐呐回答：“狗？……”

“對啊對啊！它和我一起玩呢，就剛剛才走掉的……我昨天才見到它的，今天又來了！”小螢摟著媽媽的脖子，歪著頭大聲說著，有點得意地把小屁股端坐在媽媽的手臂上，兩條淩空的小腿晃啊晃啊的。

滿有點鬆懈下來，還好，小螢之前一直在玩，沒有怪罪到自己頭上，暫時可以把賠禮道歉的事打算擺在一邊。她一邊抱著小螢往屋裏走，一邊饒有興趣地問著：“狗？是阪本太太家的傳助嗎？……”

滿憑著記憶，想起離她住最近的阪本太太，家裏就養了一條黑色的叫傳助的大狗。很溫順的雜種母狗（滿一直不理解這裏的人怎麽喜歡給母狗取男性的名字），附近的小孩子經常和它一起玩。不過這麽晚了，傳助也會跑出來這裏嗎？……滿有點不肯定。

“不是它啦！……”沒想到小螢竟有點不滿意的樣子，從媽媽懷裏掙脫下來，可愛地皺起眉頭，煞有介事地說著，“傳助才比不上它呢！是一條很大很大，很漂亮的狗狗……嗯……它有一對綠色的眼睛，毛是金色的，好暖好暖，它有這麽大的——”

說著，小螢伸開雙臂做了個環抱的手勢，示意著告訴滿她口中的那個漂亮狗狗到底有多大。滿有點苦笑地看著女兒，把她瘦小的手臂伸得長長的，踮起腳示意身高，都不足以形容那狗狗有多大，天啊……如果真的有那麽大的狗，就真的是她的一個“驚人發現”了。

不過也不一定——滿的笑容隨即緩緩淡去，她下意識地望望身後的那一片幾乎沒有邊際的浩瀚樹海，心裏一陣的悸動：如果是從那裏來的“狗”的話，那就有可能……

因爲，在那片神秘的森林裏，到處都會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奇迹”。那裏，什麽樣的動物都有可能存在……它們和平地生活在那裏，那是因爲，那裏的守護神，在忠實地看管和保護著它們。

守護神——滿在腦子裏不住地咀嚼著這個詞，一個曾經很遙遠，但在同時又似乎開始接近的詞。沒記錯的話，那守護神，就是一匹巨大的狼，而且，只有極少數“特別”的人，才能見到它……

滿的心開始不自在的亂跳起來，情不自禁的望向還在說個不停的女兒，忍不住又抱起女兒，朝屋門口挪去，連抱著她的手都下意識地捏緊了，似乎害怕一種未知的東西，會傷害她懷裏的小天使一樣。

“小螢，這樣就不乖哦……昨天就看見狗狗了，怎麽今天才告訴媽媽，嗯？……”滿故意皺起眉，正色地問著女兒。

“嗯……我怕它今天可能不來了，所以……沒告訴媽媽，沒想到——”小螢有點很不情願地說著，仍然可愛的嘟著小嘴。

我一向都是敗在那張小臉上。滿偷偷歎息了一聲，‘希望是我多慮了……不過，小螢說的那狗，到底是哪里來的？’

“……狗狗很可愛的呢，不但和我玩，還舔我的手，嘻嘻……”下一刻，小螢就又歡快地喋喋不休地說起來，似乎一定要讓媽媽知道她的“奇遇”才甘心，“……昨天我還給媽媽做的餅乾它吃，不過它好像不喜歡……”說到這裏，她有點難過地撅起小嘴巴。

滿有點無奈地揉揉那個紫色的小腦袋：“我們吃的東西，狗狗不一定就能吃的嘛……還有，小螢，雖然你喜歡和狗狗玩，但是以後可不能隨便和陌生的動物玩呢，這樣會很危險的，明白嗎？”她認真的望著女兒。

“嗯……可是，我看狗狗它並沒有想傷我的樣子哦……而且，它好像很怕生，一下子就走掉了，就在你回來之前不久……”小螢玩弄著手指，有點躊躇的說著，滿是期待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著滿。

滿只是有點疑惑地聳起一條修長的柳眉，一時沒有回答。

‘嗯……也許真的只是普通的狗？難道是金色尋回犬？不過，那種大size也有點過頭了吧……也許小螢形容得過頭了而已……’滿的頭腦開始了“專業運轉”，細細沈吟起來。費話，她可是真的不能小看此事呢，女兒將來的安全可事關重大啊！……

“嗯……媽媽，明天……狗狗能再來就好了……好想……和它玩……”已經是很小聲的模糊說著，小螢開始發睏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靠在了媽媽的懷裏。

“好……我們明天再說吧，現在該睡覺了……”滿搖搖頭，忍不住歎息一聲，小孩子，真的是沒辦法……她連忙小心地走回不大的房間裏，把開始進入夢鄉的女兒輕輕地放下，然後細心地蓋好被子，吻了那白皙的小臉一下，才輕手輕腳地回到客廳。

“唉……”

她一屁股坐在狹小的沙發裏，雙手捧著頭，一臉的呆滯。

剛才和小螢的對話開始逐漸回到混亂的腦海中。一向如科學家的專業，她的大腦開始習慣的“積累——整理——消化——結論”的過程。

只是這“消化”和“結論”之間的環節出了問題，卡住了。漂亮的大狗、金色、可愛、吃餅乾……女兒口中的衆多詞語一個個的蹦出來，仿佛要在她那已經疲憊不堪的腦神經上狠攪一棍一樣。自到達這個村子以來的“驚喜”，對她來說已經夠多了，沒想到這一次，連她的小螢也沒有放過。

這一次的“驚喜”，絕對比過去的來得突然，來得震撼，而且，距離是那麽地近。

潛意識裏，滿覺得她一定會有機會再見到女兒口中的“漂亮狗狗”，一頭總是技巧性地在她踏入家門前就自動消失的未知動物，而滿也隱約覺得，那頭動物對她的家庭和人生的突然闖入，一定會有不可知的目的。

沒想到，我和動物之間，終於都有了一次驚人的“觸電”了。帶著一絲的好奇、擔憂和不安，滿終於禁不住那衆多複雜糾纏的信息對她那已經負荷不堪的神經的無情轟炸，最後，終於就那麽靜靜地靠在沙發上，進入了夢鄉……

她暗自希望著……那神秘莫側，用它懾人的力量保護著這村子和森林的守護神，也能保護她這個善良孤獨的靈魂，讓這個曆盡滄桑的美麗女人，也能有一個平靜美好的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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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裏陰暗的燭光，在輕輕吹入的涼風中微微搖曳著，在灰黃的牆上留下恍惚不定的影子。隨著一個如幽靈般的迅速身影的躥入，讓那暗淡的光影更加詭異的跳動起來。

“呵……你來了嗎？可惜，沒有月光，看不到——啊！？你……”慣常睿智和藹的蒼老聲音，在那目光落在進來的身影上那一瞬間，迅速轉爲驚駭的大叫。

強壯的敏捷身影，象徵王者的金色飛髮，無論何時，都能令目睹它的人驚慄，而在此時，更是如金色的殺人利箭似的豎起，似乎要向周圍的人宣示著主人的暴戾和殺氣，尖銳的利爪突兀地伸出巨大的腳掌，肌肉發達不斷抖動著的四肢，出人意料地竟緩慢踉蹌著朝山洞的主人逼近。

“糟了！難道——”破爛不堪連蓋著頭部的灰長袍下，露出一張少有的不安的臉，暗灰的眼睛猛的瞪大了。

一陣腥熱的氣息迅速席捲過狹小的山洞，金色的巨大野獸喉嚨裏慢慢低吼著，發出令人心寒的喘息，利齒暴露，那雙平時犀利的綠色眼睛，此時駭人地閃著血般的暗紅。

但它眼前的人並沒有後退，也沒有任何逃跑的打算。因爲她知道，眼前的情景是怎麽回事。也因爲，她的大腦深處，清晰地從那低嚎聲中，聽到熟悉的一個痛苦掙紮般的沙啞聲音。

“快！……快幫我！~~把我……綁起來！好痛！……快、快點！！”野獸的嘴巴沒有移動也沒有出聲，但她卻一字不漏地聽到那傳到她神經裏的這句話。

那強健的身軀顫抖著挪到了她身前，喘息和低吼也加劇起來，野獸特有的殺氣滿布的紅眼，刺激著她的神經。她幾乎馬上就能感覺出，在下一秒種，她很可能就會如紙片一樣地被撕得粉碎。

帶著從沒有過的敏捷和力氣，山洞的主人——一個瘦小的老女人，如反射的習慣般，猛的扯起扔在床邊的幾塊牛皮布，迅速撲向面前的動物。出奇的，野獸竟忍住了野性反抗的舉動，儘管它的反射神經在撕扯般地折磨著它，命令著它去執行那原始的殺戮，但它卻掙紮著忍住了，正確地說，是它心甘情願被老女人如裹粽子一樣，把它的身體四肢和嘴巴紮了個嚴實。

那種老練和沈穩的架勢，絕對不是一個只是經歷了一次的人做出來的。應該說，老女人對面前的可怕情景，並不會覺得奇怪才對。

它喘著粗氣無力地趴在那裏，陣陣低吼不時地從塞著布的口中吐出，身體因紊亂的呼吸而劇烈起伏著。人和動物都靜呆著不動，時間就如停頓了一樣。不知過了多久，那揪心的低吟才漸漸停止。

“最近似乎發作得越來越頻繁了……”

老女人小心的挪了一下因站立過久和發呆而酸痛的腳，重重歎息一聲，有點疲憊地緩緩坐在了地上，悲哀的目光一直盯著野獸那雙受傷般的眼睛，那裏，熟悉的墨綠開始慢慢覆蓋上原先的那片血紅。

‘我知道……’她又聽到那如回蕩在空洞裏的低沈聲音，伴隨著沈重的喘息，無奈而疲憊的說著，‘但是，我不知道……在下一次，我是否還能忍受得住……’

老女人搖搖頭，憐愛的伸手撫上那露出在禁錮的布條外的金色耳朵，柔軟光滑的毛髮讓她的心開始安穩下來，“這麽多年，你都這樣撐過來了……不過，照這樣下去的話，我也不敢想象將來會——”

她頓了頓，發現面前的獸開始平靜下來了，有點擔憂地揉揉那個毛茸茸的腦袋：“已經過去了嗎？好點沒？……我把你解開……”

‘嗯……’只是一句微弱的回應。意料之中的反應，老女人並沒有任何責怪的表情，只是熟練地解開把包得緊緊的布，把下面的動物解脫出來。

已經恢復自由了的獸——那頭美麗的金色巨狼，默默地俯在那裏，平靜地喘著氣，沒有移動，那雙飽含各種感情和情緒的鋒芒綠眼，緊緊地盯著老女人的一舉一動。

“過來——”她坐在洞裏充當坐椅的唯一一個破坐墊上，溫和地拍拍自己的大腿。

野獸很聽話地吃力站起來，蜷起四肢縮成一個金色的毛團，在老女人的身邊躺下，大腦袋舒服地枕在她的大腿上。

“我很慶倖……你還能堅持著及時回到這裏來——”她溫柔地撫摸著那金光閃閃的長毛，小心的說著，“在你的爪子碰到那個小女孩之前——”

疲憊的綠眼有點舒服的閉上，靈巧的大耳朵隨著女人的撫觸而朝各個方向不停轉動著，似乎很享受的樣子，而主人的聲音，也是同樣的懶散。

‘嗯……謝謝你的提醒和關心，反正……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傷她的……’沙啞的語調有點如孩子氣的不耐煩，但也讓老女人聽出了那底下隱隱約約的悲哀。

女人的手停住了，放在了動物那結實發達的背部。“很難保證下次你是否還能及時地壓抑住……唉！你……必須要去找她了！——”

她的話很簡單，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堅定和威嚴。動物的眼睛忍不住眨了好幾下。

‘知道了！這總算可以了吧……’有點沮喪而無奈的話，犀利的綠眼再次眯縫著閉上，粗大的尾巴愜意地來回擺動著，掃過老女人的腳。

“說得好像是我逼你似的！這可是你自己的問題！……”女人嗔怪的嘟囔了一句，但卻也苦笑著，用手細心地撓著動物強健的下巴和脖子，滿意地聽著那野獸發出舒服的呻吟。

‘……你應該瞭解我的。這麽多年了，我一直都在等待，一直在痛苦，現在……這是最好，也是最後的機會了……’傳到耳際的調侃式的話語，伴隨一聲苦澀的微笑。

老女人的眉頭有點不安的微微緊蹙，似乎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在困擾著她。她只是靜靜地小聲說：“你……真的那麽想解脫嗎？……嗯，我是說，萬一，最後的結果，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或者，那個‘她’，並不是你所想的那個人——”

“不！不會的！……”她的話幾乎馬上就被打斷了，閃著襲人綠焰的眼睛猛的張開，“我幾乎可以發誓，她一定就是那個人……別忘了，他們心裏的一切，都逃不過我的眼睛……我也知道，你到底在擔心什麽——”

綠眼有點玩笑式地盯向身邊的人類，老女人不自在地乾咳一聲。

“嗯……”老女人很響的“唉”地歎息一聲，似乎認輸的樣子，“我知道，我是在問多餘的話……”

“不過，我只是想著——神把一些至高無上的力量賦予了你，同時，也從你身上剝奪了一些東西……一些對於人類來說很寶貴的東西——”

老女人溫和的話語緩緩地傳來，在空蕩蕩的山洞裏顯得格外的清晰。“但是，外面的人類，他們的靈魂，已經……”她有點艱澀地說不下去了，停頓了一下，“嗯……只是我不理解，你爲什麽會那麽執著那些東西……”

‘那是因爲如果我不要回它們的話，我很快就會毀滅的——’平靜而堅定的聲音，朦朧的綠眼凝視著那搖曳的火光，‘因爲我和你不同，我是爲了這裏的一切而生，也爲了那個命運而生……我要保護他們，但是現在……裏面深處……那個最原始的我，正開始慢慢把我吞噬，我不知道，如果失去了那最後的意識，那個埋藏著的我，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

“得到人類的靈魂作爲交換——這就是你解脫的方法？”老女人無奈地閉上眼睛，喃喃說著。

‘我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所以……這次我要找她——’ 很小聲的說著，金色的腦袋有點失落地枕在女人的膝頭，同時喉嚨裏悶悶地“嗚”了一聲。

老女人愛憐地點點頭，手開始恢復原來的撫觸，理解的一笑：“很好……只是我希望，你最好要‘慢慢來’，不要把她嚇跑就好——”要知道，你剛才的樣子，真的是很“可怕”……

‘這一點也不好笑……’巨大的野獸發出不滿的一聲低吼，綠眼責怪性地瞪著她，靈敏的耳朵威脅性地豎起，老女人卻只自顧自地嗤笑。

“你這笨狗，過了這麽多年了還是一點幽默感都沒有！……”老女人開始用手指擦著笑出來的眼淚。

‘我才不是狗……哼！現在還活著的人裏，最瞭解我的就只有你啦——’有點不懷好意地哼了一句，大大的嘴巴故意打了個哈欠，露出懾人的鋒利牙齒，‘你這個無所不知的老巫婆，恐怕我肚裏有幾條蛔蟲你都一清二楚吧……’

‘別說是蛔蟲，你一張嘴巴，我就知道你吃什麽來了，就算你身上有幾隻蝨子，我都……’想到這裏她有點頓了頓，有點不滿的皺眉。‘可惜，數目只會等於零……這傢夥，是出了名的潔癖……怪不得看它那麽漂亮的毛——’

她有時就經常這樣和面前的動物擡杠。那張大嘴巴刁鑽得很，氣得她有時真的要開始考慮要怎麽把那身光滑油亮的金色毛皮卸下來給自己當被子（那麽暖和柔軟，應該會很舒服），還好她還是能把握住自己，不然的話，她人生的唯一樂趣，也會就此糟蹋掉了。

“有的時候你真的是很討厭！”女人忍不住用力的在那個唯一是白色毛髮的結實腹部戳了一下，眼睛危險地眯縫著，但也忍不住唇邊的笑意，“我越來越相信，你對那個‘她’，一定是什麽‘不良意圖’的了，遙！~~~~”

‘隨便你怎麽說——’似乎不以爲然的慵懶聲音，一條長長的鮮紅舌頭玩笑式地舔了女人的手背一下，‘又不是說我討厭你的樣子啦，不過，老是變成乾瘦老太婆的模樣不肯用真面目見人的你，也比我好不了哪里去哦，刹那——’

“呵呵！……”聽到那話的一瞬間，女人不禁發出了一陣舒心的笑聲，那麽的清晰，那麽的自在，而且，那麽的年輕。同時，藏在頭套下的臉瞬間即逝地露出一副俏麗青春足以震世駭俗的容顔，不過，下一秒鐘，便都恢復了衰老病態的原樣。

“我希望——一切都會順利就好了……”叫刹那的神秘女人，在那彼此安慰的撫觸中，朝面前的動物靜靜地那麽說著，眼底滿是溫暖的光芒。

沒有回答。強壯的獸只是沈默地靠著她的膝頭，凝神地望著洞外靜謐的遠方……

在這個沒有月亮，沒有光芒的晚上，截然不同身處異地的人和動物，也許，在那深刻的記憶裏，會有兩個完全不同的夢……

另作者的話：在這篇故事裏，後面會有很多奇異的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神化情節出現，因此，大家就請當是看神話故事吧，不要問我爲什麽，因爲我也不知道。

（3）

帶著睡醒後的疲憊和因在沙發躺了一夜而導致的腰痛，海王滿總算又迎來一個和平時一樣的晴朗早晨。直到模模糊糊地勉強做了一頓早餐，把上學的小螢送出了家門，她的混沌神經才終於開始清醒過來。

在腦子正常運轉的一瞬間，她不禁又想起了昨天女兒告訴她的“奇遇”，這會兒，竟忍不住又重重打了個冷戰。

‘我的天啊……’

口裏下意識的吐了小聲的一句，海王滿臉色一陣的發白。

‘一定……是有什麽不對頭的地方，是我沒發現而已……’可是到底這種不踏實從何而來，她又一下子說不清楚，總覺得腹部有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在困擾著她。

她皺著眉頭，歎息了一下，慢慢踱到窗邊，有點失神的望著外面和她的心情極不相稱的好天氣。遠處那似乎靜寂神秘的森林，如今在朝霞和薄霧的籠罩下，更是增添了一種另類的色彩。就連那迷人的濃綠，也更加的令人神往一樣。

到底在那裏，有著什麽樣的未知東西呢？

望著明亮黃光中外面的寧靜小院子許久，滿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啊”的一聲，人就馬上沖到自己有點亂糟糟滿是資料儀器和標本的大辦公桌上抓起一樣東西，就飛似的跑出了門。

外面有點冰冷的空氣令衣衫單薄的她不禁一個寒戰，但她並沒有理會，連忙馬上就進入了職業專家的“戰鬥模式”，犀利的藍眸仔細地搜尋著院子裏鋪著鬆軟泥土的地面。

職業的敏感和豐富的經驗，使滿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心中的目標。儘管那時刻，她的心早已不自在地緊張亂跳著。

“啊……”再次不禁小聲驚叫，美麗的藍眼睛不由得瞪得大大的，驚訝之餘，還有明顯的一絲恐懼。

地面的泥土，除去屬於她和小螢的還殘留的人類腳印外，還有幾處陌生的痕迹——來自動物的雜亂腳印。

滿忍住自己開始緊張紊亂的呼吸，蹲下身子，小心的湊近眼前的幾個大大的腳印，仔細觀察起來。

身爲動植物專家，從那特別的腳掌形狀，她一下子就認出來，是屬於狼的爪印。不過，令海王滿難以置信和有點害怕的，是眼前的痕迹，是一頭她完全不可想像的動物留下的。

小螢所不知道的，是這條“狗狗”的真實身份，一種以噬血爲生的動物。只是，滿有點不安地微蹙眉頭，眼前的痕迹，都不可能是正常的狼所能留下的。

因爲，它們都不可能擁有如此巨大的腳印。

滿的臉色有點發白，但她還是忍住了震驚的顫抖，小心地把自己的手掌伸上前，暗暗量度了一下那個不一般的爪印。

OK……滿承認自己雖然身材比較嬌小，但是，她還是能擁有一雙如藝術家般的修長手掌，結果，那爪印留下的腳掌部位，竟然比她的整只手掌還要大得多，足有一個碗口那麽大，尖端的三個小圓蹄印，就像三個大核桃。整只動物的爪印，就那麽充滿震懾和力量的擺在眼前，似乎就能看見它的主人一樣，霸道而威嚴地捏著滿的心。

不、不可能吧……

滿有點震驚地喃喃自語著，手如觸電一樣連忙縮回，似乎仍不死心，想要確認一下的樣子，滿想起了自己剛才就一直抓在手裏的一樣東西。

辨認著地面上屬於前後肢的蹄印，滿拿出軟尺，再次小心地湊上前去。

凝重的藍眼認真的眯縫著，優美的柳眉思考性地緊擰成一團。有點不可置信的倒吸一口氣，滿緊緊盯著手中的軟尺。

1.64米……天啊，這是什麽怪物嗎？！

滿不禁有點軟軟的坐在了地上，驚呆地盯著眼前的爪印。震驚、恐懼、迷惘……同時，連同著腦子裏各種“分析”的數據一股勁的亂蹦出來。

前後肢的距離是已經是這個數字，若是算整個身長，即從鼻吻部到尾巴（應該算尾巴下垂時的長度），這頭狼（？）就起碼達到2米2以上……從爪印的深淺估計體重，滿細細算著，至少有120Kg……果然，無論是什麽品種的狼，都肯定是一頭“變異”的怪物。

自己的女兒，就竟然和這頭巨大的“狗狗”，茫然不知地玩了兩個晚上！……滿一想起這個事實，就不禁一個驚慄，似乎整個人都被從頭到腳雪凍了一樣。

‘鎮定……一定要冷靜，海王滿，現在不是坐在這裏害怕的時候……一定會找出什麽辦法的，也許，是你多心而已吧……’滿在心裏不住地對自己說著，嘗試著深呼吸幾下穩住心跳，‘很好……現在再來查清楚——’

搜索著自己充實的腦袋裏的記憶，滿努力地想找出安慰自己的“證據”。現在幾乎肯定的，按腳印的size和形狀來說，基本上可以否定是狗的可能，而滿也下意識按經驗的，把目標範圍鎖定在了“狼”的家族裏面。

‘OK，狼在世界上有30多個品種，其中size最大的就是基奈山狼，身長在1米3到2米之間……這個最有可能，可惜基奈山狼早在20世紀初就滅絕了……金色的，在狼中也是很少見的，接近的只有郊狼，不過它是黃灰色的，也沒那麽大個子……現在這個，竟然龐大到這個地步，幾乎就像一頭小馬，什麽設想都不可能，怎麽辦？不會是老虎、獅子吧……’

想到這，滿不禁啞然失笑，‘什麽廢話……難道小螢也會笨到連狗和獅子都不會分嗎？真是的……自己長期以來的耳濡目染可沒有白費過呢，唉，可是——’

她無奈地搖搖頭，望著面前的動物痕迹，有點失落地歎息一聲。沒想到，研究生物這麽久了，竟頭一次對一頭動物的爪印那麽的無助，本以爲對自己的頭腦和知識很有自信的，可偏偏這一回卻……

不過，在自己自進入這裏以來，這種感覺，不是一直就存在了嗎？這種對新奇物種的驚奇，對大自然的讚歎，對自己的知識深感不足的感覺……一切一切都在訴說著，無論是身爲知識淵博的動物學家的她，還是普通生活著的地球上每一個人，大自然都總是學之不盡、神秘莫測的，要想揭開它其中的奧秘，恐怕這個進程，將貫穿著整個人類漫長的發展史，誰也不能例外。

就像是現在，在這個地方，面對這樣一個神秘的足印，就已經深深刺激了滿的心。

滿一向都承認自己是一個好奇而又“貪婪”的女人——那種對未知事物的渴望和求知欲。而且，她也知道自己是一個“大膽”的人，從來就沒有對如此的情景真正的害怕過。

而現在更是如此。滿的心開始回復了原來的鎮定和安穩，一種莫名的好奇和興奮感，伴隨著些許的不安，開始彌漫她的全身神經。

她決心一定要揭開這條神秘“狗狗”的真面目。不單是爲了滿足研究的好奇，還有對女兒安全的擔憂，對神秘和自然的追求……

儘管這種追求，會有著潛在的危險性，但是，滿也不會再猶豫和害怕。

而且，滿在心裏下意識的提醒自己，因爲如今，這頭不一般的動物，已經不可避免地和她的人生、家庭、一切一切，都或有或無地牽扯在一起了。

溫暖的陽光終於撕破那彌漫在清涼空氣裏的薄霧，日復一日地，把它的光芒無私地灑向這裏的一切生物，柔和的淡黃，和諧地和這個女學者的海藍秀髮交融在一起。

滿就那麽一直沈默地呆在那金色的光芒中，凝視著面前的地面，陷入了沈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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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很不順利。滿煩躁而挫敗地發覺這一點。

連續三天。她一次比一次特意地早跑回來，可是，時機就是偏偏和她過不去，每次回來，都會是小螢的一句“媽媽，狗狗又來了，剛剛才走的”來迎接她。仿佛那動物也預感到她的回歸一樣，總是很巧妙地在她踏進門口之前消失。天啊……這世界上還有比這更不解，更沮喪的事了嗎？

好厲害的動物！……一定要想個辦法才行，不能就這樣被耍了！……

滿終於認真較起勁來了，沒留意到自己鬥智慧的“對手”，是一頭巨大的野獸。

“媽媽——”

凝滯的藍眼面前，突然有一隻小手在左右不停晃著，伴隨一個孩童擔憂的聲音。

“哎？……”

好久，滿才終於發現的眼前的“東西”有什麽不對頭，猛的從自己的發呆中“醒”過來，才瞪大眼睛模糊地應了一聲。

“媽媽您在想什麽嗎？……您已經足有10幾分鐘沒動過了——”她只看見女兒可愛地皺著眉，嘟著小嘴朝她埋怨。

實際上幾乎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如果你現在問小螢的話，她一定會這麽回答。

滿總算眨了眨眼睛（果然……-_-''），把自己硬生生從思緒中收回，連忙從一直就僵在手上沒動過的碗裏扒了兩口飯，不自然地笑著掩飾道：“啊……有嗎？”

小螢只是無奈地像個小大人似的聳聳肩，朝天花板翻個白眼。其實媽媽的這情形，已經見怪不怪了，一碰到什麽研究上的難題，她就會變成石像一樣，什麽也看不到聽不見，只希望，自己長大後，可不要變成她那樣子……

漠不經心地嚼著簡單但仍美味的飯菜，滿忍不住凝視著自己的女兒幾眼。她還是那麽的純真無邪，無憂無慮的，什麽也不多想，也什麽都不怕……一想起近幾天來的“發現”，滿就覺得自己實在是沒有胃口再吃下去。

很多擔心的事還在後頭啊。滿心裏一陣黯然，終於又緩緩放下了飯碗。

“嗯……小螢，媽媽跟你說哦，今天你就——咦？”

本來想開口叫女兒不許出去和那“狗狗”玩的——不，應該是狼才對，滿決定呆會兒把這名詞教給女兒，沒想到一擡頭，就發現小螢正開心地輕輕笑著，仔細地把自己碗裏的一些牛肉塊挑出來，夾到一個空盤子上。

滿故意做出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怎麽了小螢？媽媽做的菜不好吃嗎？……不是說好了以後不許挑食的嗎？”

“沒有啦！……”稚氣的小臉蛋閃著興奮的光芒，紫色的大眼天真地望著疑惑的藍眼，“媽媽做的很好吃，所以，這些我想留給狗狗吃！……今天老師教的，狗狗原來是喜歡吃肉的哦——它不喜歡吃餅乾，我想，媽媽做的這個它一定會喜……？？”

話還沒說完，小螢就再次瞪著疑惑的大眼睛，看著媽媽手忙腳亂地連忙伸手撿起驚得從手裏落地的筷子。

“不行！——”滿下意識緊張的大聲沖口而出，看著女兒的瘦小身子狠狠震了一下，純真的大眼睛受傷般地看著她，心裏不由得一陣的羞愧，連忙止住了嘴，支吾著放緩聲音說著：“嗯……我是說，就算是媽媽做的菜，也不一定適合狗……嗯，等等……”

突然滿頓了一下，像猛的有了一個主意一樣。慢著，雖然自己擔心歸擔心，可是這情況，不也是一個親眼目睹那動物真面目的良機嗎？……怎麽自己一開始就想不到呢？不過，可是以自己女兒的安全做賭注呢，到底……

滿心裏七上八下的打起了小算盤，如此的困擾和猶豫，對她這個做事爽快的人來說是很少見的。‘不過，看那情形，小螢似乎和那狼還挺合得來呢，會不會暫時沒有危險？……’滿的腦子裏總算有了一個比較“樂觀”的看法，衡量再三，還是下了決定。

“嗯……那好，小螢，那些菜，就留給狗狗吃……不過，你也要答應媽媽，以後無論如何，都不能爲了和狗狗玩就跑到屋子外面去哦！”滿很認真地盯著那現在已經滿是閃光的紫色眼睛，而小螢就只是痛快地點著頭，開心地拍著手。

“好啊！到時候狗狗一定會喜歡的！——”

滿憐愛地摸摸女兒的小腦袋，無奈地苦笑。海王滿，你還真的是“大膽”和“不負責任”啊，竟然爲了這個荒唐的目的，就把自己的女兒做“誘餌”去了，罪過……希望在天上的土萌前輩，真的會原諒她才好……

‘等著吧……今晚，記得一定要細心埋伏，來個人（狼？）贓俱獲才行——’滿暗自下了決心，對自己的計劃很是滿意。旁邊的小螢又開始了她的“挑食行動”，不過滿沈浸在思緒裏，已經沒有再發覺了。

她下意識的望了望桌上那盤細心挑選出來的“狗狗食糧”，天……小螢，竟然寧願自己省著吃，也把最好的肉挑出來，真是的！……都是那頭該死的“狗狗”害的，弄得我們不得安寧……我真想看看，你是一頭什麽樣的怪物——

（作者按：喂喂滿你這想法似乎有點過分哦，不安的只有你自己而已）

好，就看今晚了，我海王滿，一定要揭開你的真面目！……

滿自信滿滿地在心裏說著，犀利的藍眼情不自禁發出了異樣的光芒，似乎往常那個固執好勝大膽妄爲的女學者又回來了。

“？？”小螢看著突然自顧自暗笑的媽媽，頭頂一大堆的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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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秋！！——”

巨大響亮的噴嚏，在狹小的山洞裏顯得異常的“震撼”。

‘真是晦氣！……誰在說我壞話？……’巨大的金色野獸喉嚨裏悶悶地嘟囔著，用爪子搔搔自己尖尖的鼻子。

“是你身上長蝨子了吧？……拜託，以後別在這裏打噴嚏，很髒的哎！”不以爲然的一聲哼笑，老女人放下手裏的針線，故意用手揮舞著空氣裏的“灰塵”。

“唔……”野獸的綠色鋒芒眼睛刺向她，不滿和警告的意味清晰地寫滿眼底深處。儘管女人和它都知道，這句話純粹是無聊的玩笑。

“其實啊，想說你壞話的人，可多著呢……不過，我倒是相信，一定是有某個人，在想著你也說不定……”刹那輕笑了一句，站起身來，開始給漸漸陷入黑暗的洞裏點上蠟燭，搖晃扭曲的火光映著她平靜蒼老的臉。

‘會是誰呢？……她？……’沙啞的嗓音低低的說著，難得地充滿了希望和溫柔，金色的大腦袋緩緩地伏在強壯的前肢上。

在燭光的映襯下，就連那曾令衆多生物爲之驚駭和恐懼的綠色眼睛，在此時，流露出的是一種如和煦陽光般的，充滿了人類豐富感情的溫暖火花。

悄悄地看到這一切，刹那只是心裏暗笑了一下，但並沒有什麽反應。她挪回自己的坐墊上，淡淡地說著：“也許吧——對了，今天，你還會去那裏嗎？”

‘會吧……’幾乎是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很隨便地懶懶回答。

“你到底還想兜圈子兜到什麽時候？現在可不是時候想著玩……”老女人認真的說了一句。

‘哼……我在想，現在是時候，她該會有所行動了……’自信地輕輕一笑，粗大的尾巴舒服地掃來掃去。

刹那吃驚地望著那張似乎帶著笑意的野獸的臉（請注意：真正的狼是真的可以和人一樣，會做出各種面部表情的），皺了皺眉：“怎麽？你是故意的？”

綠色眼珠忍不住無奈地轉了幾下：‘拜託！難道要我就這麽跑出去她面前跟她說嗎？不嚇死她才怪……現在，她會自己對我産生興趣的話，那就容易入手了，不是省很多力氣了嗎？’

“我想，你現在就已經把她嚇的不小了……”女人聳聳肩，“老纏著她的小女孩不放……小心她真的把你抓住了拿回去做標本，那才真的是省力氣呢——”

“……”沈默。兩對眼睛相視許久，野獸再次“哼”了一聲，把腦袋扭了過去，刹那又只是饒有興趣地捂著嘴巴笑。

“只是……你還是要注意一點爲好。你身上的很多‘秘密’，有時真的……會把她嚇倒也不一定——”她終於緩緩的說了一句，言語帶著明顯的擔憂和懇切。

‘我會……小心的。’不情願的一句，面前的巨狼仍然沒有把眼對上她，似乎不想再提及這個話題的樣子。雖然，就連它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怎樣“小心”，才不會讓那些“秘密”，那些會成爲它致命弱點的東西，被那個敏銳的女科學家發現。

雖然在將來，那些秘密，也會不可避免地成爲事實發生的一部分，也會暴露在那個“她”面前。它只希望的是，正如刹那之前說過的，一切都可以“慢慢來”。

“提起精神來。希望……你今天會有一個滿意的‘奇遇‘吧！——”似乎想轉變這難堪的氣氛，刹那連忙安慰的微笑說著，揉揉那對毛茸茸的金色大耳朵。

‘嗯……只要不要讓我嘗那些叫餅乾的食物，就很不錯了——’有點賭氣的低聲咕噥，‘真不知道你們的口味是怎麽搞的，那種東西也能吃嗎？’它滿意地閉上眼睛，挪了一個姿勢，讓女人能更輕鬆地搔著它的耳後。

“嗯……我有預感，今天你一定會發現……‘新’的東西——”刹那故意煞有介事的說著。

‘那是什麽？’

“呵……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故意神秘的眨眨眼，刹那懶懶地站起來，往洞另一個角落走去。“好，我要去弄吃的，人類的食物哦，至於你的那份，就免談了——”

‘你這老太婆——嗚啊啊！~~~’突然一陣“痛苦”的嗚嗚叫聲，地上金色的毛團倐的蹦了起來，痛得四肢一陣的亂折騰，連忙縮到一邊，用舌頭呵著自己那被某人故意踩了一腳的尾巴。

‘刹那你給我站住！……’狠狠的吼了一句，威脅性地呲著鋒利無比的利齒。

“小心、小心哦……今晚——”拖長聲調頭也不回的說著，刹那似乎並沒有絲毫的害怕和反省之意，仍然是那善意的溫和笑聲。似乎一切，都已經在她的洞悉之中，似乎外面的世界，都已經在她的眼底一樣。

‘今晚……那些命運中特別的人，已經在等著你了……’

（4）

小心地伸出手指，海王滿把毫不知情趴在視線鏡頭前的小飛蛾輕輕撣掉，稍微挪了一下匍匐的姿勢，屏住呼吸，在黑暗中依然閃耀著迷人光芒的藍色眼睛，凝神地盯著夜視望遠鏡前的遠處動靜。

過去在非洲野外秘密潛伏觀察的時候，幾乎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連續趴幾個小時動也不動曬脫好幾層皮，也只不過就這回事。更何況，現在，是更加令人神忘的發現。滿忍住身體酸痛的無聲抗議和一些小蟲子的細微騷擾，暗暗噓了口氣。

今晚，她幾乎把她的全部“家當”：手電筒，64倍照相機，紅外線望遠鏡，一身暗綠迷彩的考察裝束……都裝備了，口袋裏還揣了寫滿資料的小筆記本，準備隨時查閱。而且，一吃完晚飯就忙不疊地告別女兒，溜進自己屋子附近的森林邊緣的樹叢裏，佔據一個“有利地形”埋伏……一切一切，就只等一個特別的時刻到來。

滿潛意識裏覺得，那頭神奇的動物，一定……會在她的眼前出現——無論它是爲了什麽樣的目的。如果更大膽一點的假設的話，她還會覺得，實際上，是那頭動物在“引誘”著自己，在等待著自己。

望遠鏡內的圖像前，仍然是自己那間簡樸的小木屋，在略爲朦朧的月光下，反射著發出白光的，反而是那些灰灰的植物叢和木條柵欄，周圍靜悄悄的。

9點多了。正當滿在那微微的涼風吹襲中忍不住開始要犯悃的時候，突然聽到了遠處小屋的細微聲響。她連忙定神，緊抓住望遠鏡，只見裏面的鏡頭終於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移動身影，一雙大眼睛閃著奇異的亮麗光芒，一蹦一跳地開門走到門外的院子裏。

滿暗歎了一口氣：是小螢。這孩子，真的又跑出來了……滿看著女兒那毫不畏懼的在那裏玩耍的情景，心裏卻緊張地不住亂跳。

她的手有點微微顫抖，艱難地吞了口唾沫，當看著小螢踮著腳打開了最外的柵欄門，把小腦袋伸出去往森林方向張望的時候，滿真的就差點兒心臟都蹦了出來，幾乎馬上就對小螢喊“不要出去！”……直至沒幾秒，小螢就很乖巧地又把頭縮回去關上門，滿才總算把哽在喉嚨的那口氣呼出來。

天啊！……原來平時自己不在家離開的時候，女兒都是這樣子一個人呆在那兒的嗎，如果真的是什麽“不懷好意”的動物來的話，真的是不敢想象。不行，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育”女兒一番才行。滿不禁又開始埋怨自己，真的不是一個負責任的母親啊。

此時一陣涼涼的風吹過她的海藍秀髮，連同旁邊的草叢也輕輕地舞動搖晃起來，滿下意識的裹緊了身上不多的衣服，有點懊悔自己的“疏忽”：又冷又累，果然這活還真不是人幹的呢……她小心地瞅瞅自己身後那一片似乎沒有邊際，帶著濃重壓抑感的黑暗，少有的，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開始悄悄爬上心頭。

到底自己在怕什麽？……滿對自己“古怪”的情緒不禁粥了皺眉，沒等再想，卻從那不知方向的遠處，隱隱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音。

滿不禁全身都僵硬了起來，幾乎連大氣都不敢喘，豎起耳朵仔細地辨認著那似乎從森林另一頭傳來的，若有若無的悠長聲音。

是野獸的吼叫，一種可以震破人的神經，令聞者毛骨悚然的怪異叫聲，或高或低，似在呼喚，又如欲望的發泄……而滿憑著她多年的經驗，終於在穩住心跳的同時，毫不費勁地辨認出——那是屬於狼的嚎叫。

那一貫平靜溫柔如大海的藍眼，此時竟罕見地閃出不安和驚慌的光芒，滿的臉有點發青，連身體都不禁微微顫抖，指關節發白的細長手指死死攥住了手裏的望遠鏡。

那嚎叫，似乎就在離她咫尺的身後，就在她的耳邊；然而在瞬間，它就便又詭異地回蕩在天邊，消失在這神秘的森林盡頭。

滿幾乎可以感覺到，她一向夠“粗”的神經，已經在聽到那聲音的一刻，就被輕易地扯斷，轉而留下的，只是一種從所未有的顫慄。

大腦開始混亂起來。此時的滿，真的說不清楚，自己爲什麽會有這樣的反應。以前對任何噬肉野獸都勇氣無比的她，竟開始害怕狼嚎起來了，到底自己出了什麽毛病？……

狼……一想起這個已經在她的思想裏留下特殊詮釋的名詞，一種不一般的強悍動物，一個和身處的這個神秘地方的守護神有關的傳說……滿一下子領會到，一定……是這種突然闖入的動物，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迹，改變了她的整個思緒。

爲自己如此的心理變化而感到震驚的滿，趴在那裏不由得發呆起來，一時竟忘記了自己的“使命”——直至，她猛的聽到女兒的方向那邊，傳來了稚嫩歡快的笑聲。

一切就在那時刻驚醒過來。

“！！——”

忘了拿起手中的“家當”，滿就那麽“石化”在涼風中，吃驚的嘴巴和恐懼的藍眼一起張得大大的，幾乎連心臟都在看到自己院子裏的情景的一刹那，都狠狠地捏住了。

她的眼睛凝固在眼底下那一片炫麗的金黃色，定格在那敏捷輕巧如融入風中的強壯身影上，最銘刻在心裏的，是那雙犀利如探射出這世間一切真諦，緊攫住她的靈魂的綠色眼眸。

眼前看到的，是一頭動物嗎？……

滿忘記了呼吸，忘記了移動，忘記了思考，她只呆呆地望著那個邁著優雅自信的點步，朝那個小小人類迎上去的金色身影。

那是一種即使在最濃最深沒有盡頭的黑暗，都能閃耀出如劍般犀利的金色，一種如統治世界的王者般震懾著每一個人的顔色。那線條優美的高壯身軀，發達的四肢，飄逸的毛髮，令滿真覺得此時自己腦中的知識和數據，都只是一堆沒有意義的符號而已。

滿覺得自己從來沒看見過這樣的景象，也從沒認識過這樣的動物——如此的龐大，如此的震撼，如此的……美麗。

野獸並沒有撞開門，它是如輕盈的燕子般，幾乎是毫不費力的，身軀一弓一躍，就輕輕落在了裏面的院子裏。那道亮麗的金色，隨即灑進了那片小小的空地。

滿默默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像遇到自己回來時的情景那樣，帶著天真爛漫的笑容，毫不顧忌地朝面前的野獸迎上去。

她的手如閃電般猛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然的話，她一定會驚叫出來的。

“狗狗！~~~~耶！你又來了！……”白皙的小手轉眼就撫上那金光閃閃的毛髮上，舒服地來回揉著，伴隨著那銀鈴般回響在小院子裏的笑聲，巨大的動物，只玩笑式地圍著小螢繞了幾圈，接著便乖巧地蹲下後肢，靜靜地端坐在小女孩的面前。

滿的視線一刻都沒有離開過動物那雙比白天森林的蔥綠還要濃鬱的美麗眼睛上，那雙在平時威懾著無數生靈的殺戮眼睛，此時看到的，卻只有溫暖的憐愛和溫柔——一種足以令人害怕的如人性般的意味。

這樣的一雙眼睛，來自一頭強壯美麗，“怪異”無比的巨狼身上，而且，唯一能和它如此近距離人性接觸的，只有自己的女兒，一個沒有心機的8歲小女孩。

小螢興奮地摟著巨狼那粗壯的脖子，撫摸著那靈敏的大耳朵和寬闊的背脊，任那溫暖如緞的毛髮溜過自己的指尖，那尖尖的鼻端和粗糙溫熱的長舌小心地觸著她的臉。她不住地咯咯笑著。

“狗狗，你肚子餓嗎？要不要吃這個？……這一回媽媽做的，你一定喜歡吃！”

自己可是真的交足“功課”了。小螢很是滿意地笑著，像撿到什麽寶貝一樣，忙不疊的把自己早已準備好的那盤“狗糧”端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在高大的動物面前。

小女孩的笑容顯然並沒有很成功地感染到那“狗狗”身上。它望了那雙閃著期待和無邪光芒的大眼睛好久，又望了面前那盤似乎黑乎乎的肉（滿做的是醬牛肉，所以看起來有點黑黑的），才緩緩地彎下頭把長長的鼻子湊到盤子那仔細地嗅起來。

那雙綠色的眼睛少有猶豫地閃爍著，大耳朵不住地來回轉動，似乎思索著什麽。小螢只是疑惑地歪著頭，蹲下身子捧著小臉，擡起頭有點怯生生地望著那漂亮的狗狗，似乎在說“你不喜歡嗎”。

似有千言萬語的綠眼和那雙紫色的大眼接觸了好久。終於，小螢驚喜地“哦”的一聲，看到面前的大狗狗總算伸出舌頭舔了那些“狗糧”一下，接著便很快張嘴銜了一塊大口地嘗了起來。

“耶！太好了！~~~”小螢興奮地拍著手，在那裏一蹦一跳的，那清脆悅耳的笑聲，穿過那寧靜的夜空，毫無保留地傳到躲在草叢裏的滿耳中。

滿看著，情不自禁地有點退縮了一下身子，雖然面前的場面很是“溫馨”，但是對滿來說，實在是興奮不起來。

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金色巨狼的眼睛依然不時溫和地望著面前的小小人類，任那歡笑著的小女孩愛撫地不住揉挲著它光滑油亮的毛。那雙深綠的瞳孔深處，露出的一種奇特的意味，一種滿從來沒有在任何野獸身上見過的情感。

更確切的說，那是一雙人類的眼睛。

滿的手一直都在不自主地微微顫抖著，凝視著那在她生命中留下深刻烙印的一幕。一個天真的小女孩，一頭巨大的野獸，就那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如親密無間的夥伴一樣盡情地玩耍……

她刹時間真的不知道自己在那裏幹什麽，也不知道自己的工作、職責，是什麽……就像是一個陌生人，無意之中闖進了一處神秘的禁地，一處埋藏著人間無從尋找的寶藏的宮殿一樣。她其實並不想破壞眼前的那幅動人的畫面——如果，她的大腦和潛意識還聽她的指揮的話。

她顫抖的手忍不住拿起了一直都沒有摸過的照相機。動物學家的因子在悄悄地告訴她：別忘了你現在的目的是什麽，現在最重要的，是把那頭動物拍下來……

她的距離大約是100尺遠，而且光線和角度都不理想，滿很懊惱地發現這一點。她屏住呼吸，躡手躡腳的爬起半個身子，悄悄地挪向前一點的位置，眼睛仍然緊緊盯著那邊的小屋方向，同時手不停地轉動著變焦鏡頭。

大快朵頤的野獸舔了舔嘴巴，舒服地打了個哈欠，露出尖利的白牙，似乎很滿足的樣子。滿猛的瞪大了眼睛，看著那狼突然一個打滾仰臥在地上，強健的四肢朝天伸著，朝大笑著的小螢低低地吼了一下，粗粗的大尾巴不住地來回掃著地面。

滿模糊地聽到小螢驚喜地說了一句“哇~~~狗狗好可愛”，就湊了上去抱住那個壯碩的身軀，小手就已經興奮地摸上了那個露出白色毛髮的腹部。

滿的嘴角有點不自在的抽搐：既想笑又擔心。做人做到她這份兒還真是辛苦。聽著那邊傳來的孩童笑聲和野獸滿足的低吟，看著那個金色的大毛團和瘦小的小女孩擁著在親熱……滿的心裏竟情不自禁的一股暖流直往上湧。眼前的，不正是一幅極其動人的畫面嗎？

小小的人類，和一頭強悍無比的巨大野獸，能如此親密無間地走在一起……這是她的生命中一直都在尋找，和盼望的美好東西。

驚歎之餘，也不忘尋找她的一些驚人“發現”。

嗯……白色的腹部，身型龐大，而且——滿的眼睛再次移到女兒的小手上，有點乾澀的歎口氣。小螢這孩子，真的是膽子大過頭了，還替那狗……不，是狼，按摩腹部……唉，老天！而且，滿也發現了一樣很重要，但也有點不自在的“正經東西”——也就是從那個結實的腹部那裏辨認出，那是一頭母狼。正是在狼的群體中，擔任噬人獵手角色的動物。

很好……更加“震撼”。滿有點“滿意”這個發現，接下來竟有點臉部忍不住發熱。這是幹嘛……竟然留意看那個地方……算了，這是爲了“正經”事呢，以前不也看得多了嗎，瞎緊張什麽……滿有點不滿自己這突然蹦出的“怪異”念頭，我果然是腦子出問題了。

接下來，就等最後——

沒等她的手指按下那最後的“一擊”，身邊突然猛的一團小黑影直草叢裏竄出，幾乎就是從她的臉邊劃過，同時一陣涼風伴隨著尖銳的“咕咕”聲，猛然受驚，滿嚇得往後一退，一隻腳就突然一滑，整個人忍不住失去平衡跌坐在了地上。

壓著的樹枝發出了很響的一陣“啪啦”聲，同時她的手指一時心急，按了快門，照相機很盡責的“喀嚓”地閃了一下。滿有點震驚而急躁地發現這一點，糟了！……

也顧不得怨恨突然嚇倒自己的貓頭鷹了，滿急急地連忙爬起端起手中的鏡頭：啊！Shimata！~~~~（日語的“混帳、糟糕”）

那本來玩耍得正歡的巨狼已經一個翻身急急地跳了起來，飛似的直往外跑，很顯然，它覺察到了這裏的異常動靜。滿有點懊惱自己的“毛手毛腳”，狼的聽覺和視覺，都比人要敏銳幾十倍呢，弄出那麽大的聲響，不嚇跑才怪，這回真失算……

“狗狗你要去哪里？……”滿隱約聽到了小螢不舍的聲音，似乎有點難過的樣子，忍不住自己的心狠狠揪了一把。可是，她們都只看到那團金色的影子再次矯健地躍過高高的籬笆，優美地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接著，如風般地消逝在遠處幽暗的密林中。

小屋的一切似乎又回復了原樣。沒有笑聲，沒有顔色，沒有溫暖的生氣，似乎那道美麗的金色遠去之後，留下的，是令人難受和遺憾的沈寂和鬱悶。滿有點不安地發現這一點。

女學者和小女孩，站在兩個不同的處所，帶著同樣的心情，有點失落地望著那美麗奇異的動物消失的方向。

滿握著照相機的手軟軟地放了下來，整個人緊繃的神經也似乎在此時卸掉了一樣，但同時增加了無盡重量的，卻是她那顆滿懷複雜的心。

站了不知多久，滿整個人有點發呆地開始收拾自己的“家當”，忍不住重重的歎息一聲。都怪自己，一切都在最後功虧一簣……腦海裏還想反復回放著這一晚以來見到的那一幕幕，可是，卻似乎如從記憶裏被抽掉了一樣，而且明明是在片刻之間，在自己眼前發生的事。

也許她記得的，只有那雙震撼著她的一切身心的綠色眼睛，那團給迷朦的黑夜帶來無窮光彩的金色影子……

她緩慢地朝著那金色曾經揮灑過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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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螢……”

聽著突然變得疲憊和低沈的聲音，還站在院子裏發呆的小女孩回頭望著她正進門的媽媽。

“媽媽你回來啦……”小小的聲音同樣有點失落和不安，連那平時滿是光芒的紫色大眼睛都暗淡了下來。

她看著媽媽那一身皺巴巴的滿是泥土和草屑，還有脖子上挂著的一大串“武器”：照相機、望遠鏡、水壺……可愛地皺了皺眉，不過她疑惑的是媽媽那和平時完全不同的表情。

今天的媽媽看起來異常的累，沒有了生氣，蒼白的臉上完全看不到平時那滿是笑容的自信影子，她整個人就像被榨幹了精神一樣。

她張嘴巴想問，但還是乖巧的沒說出來。她只是嘟起小嘴，很小聲地咕噥著：“媽媽，狗狗又走了……”

她的小手端著那個幾乎吃得精光的“狗糧”盤子，深紫的瞳孔閃著難過的水氣，她低頭呆呆地望著那個盤子，似乎想從那裏找出“狗狗”殘留的影子——那怕是一絲味道，一根毛髮也好。

可惜沒有。滿忍住內心的沈重和挫敗感，默默的上前抱起女兒，緩緩地挪向屋子的房門。這一次，她沒有再責怪女兒，責怪她又不聽自己的話，跑出去和那動物玩。她在責怪著的，只有她自己。

“放心……狗狗一定會再來的……”她只是低低地說了一句，希望這是一個實實在在可以實現的願望，一個能安慰著這幼小心靈的保證，一個也能支撐著自己繼續面對生活的支柱。

走進略帶陰冷和靜寂的屋子那一刻，滿只感到懷裏那把小臉埋進她肩膀的女兒，一雙小手下意識的緊緊掐住了她的衣襟。

此刻她們眼中看到的，是一個同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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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疼痛的一聲低低的驚叫，老女人連忙把被針刺到的手指放進嘴裏，皺著眉頭望著那團突然飛闖進自己地方的金色影子。

“不是說過多少次了嗎？不要那麽粗魯地沖進來好不好，我的心臟受不了哎！”她瞪了一眼面前的動物。“你難道不會敲——”

‘你這裏根本就沒門給我敲！……’毫不留情的一句，接著就馬上大聲嚷了起來，‘刹那！糟糕了！那女人……她想對我——’

金色的巨狼少有的慌亂的圍著刹那團團轉，四肢急得在地上亂扒，嘴裏呼呼地喘著粗氣不住“嗚嗚”地叫著，似乎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

“哎喲該死……”刹那再次詛咒了一下，這回中指又被刺到了。不過她卻還能屏著住氣，故意冷淡地說著，“她對你做什麽啦？……”其實她豎起耳朵留意著接下的回答。

‘嗯……她、她想對我——’野獸終於停止了轉圈，定下來歪著頭，似乎想思考著該用什麽詞說好。

“說不出來，那就是沒什麽啦……”刹那聳聳披著破坎肩的肩膀，鼻子裏哼了一句，心想著‘還令我有什麽“期待”的說……不過，如果真的是有“期待”的話，那就有點可怕了……’

‘我、我也說不清楚……’野獸有點不安地在洞裏來回轉著圈，一邊沈吟著，‘我只看到她手裏拿著一個古怪的東西對著我，黑黑的，圓圓的，還有細小的聲音……接著，就看到那個東西閃了一下刺眼的光，好可怕——’

它停了下來，猛的突然湊近刹那的臉，很近很近的距離，閃著異樣光芒的綠眼刺著女人，聲音有點緊張。‘刹那……她該不會……真的想殺我吧？我的眼睛對那種光真的受不了……’

沒想到面前的女人卻毫不客氣也很“恬不知恥”的沖著它的臉大笑：“啊哈哈哈！~~~~沒想到我還算得挺准的！她果然想要一具狼的標本！……”

而且故意用手捂著嘴呵呵呵地笑。野獸終於忍不住了，嘴巴露出利齒，連巨大的爪子也威脅性地舉起了：‘刹那！！你——’

“不可能的啦！……”

‘嗯？……’

刹那喘了一下氣，清清喉嚨，總算止住了大笑，重復道：“我是說，她不可能真的想殺你啦，一定是你搞不清楚而已……”

看著那雙眼睛仍然懷疑地盯著她，她又補充了一句，這一次更加有點認真的意味：“她這個人，是不會幹那種事的，你應該很清楚這一點才是啊……”

‘嗯……’巨狼有點含糊不清的應了一聲，似乎有點平靜下來了，但還是倔強地把頭扭過去。

“沒想到你竟然嚇成這個樣子……”說著說著刹那的嘴角情不自禁又想上揚，但看到那雙滿是警告的眼睛又瞪向自己，才終於忍住了。

“再說，你說的她手裏那個玩意，我下山的時候好像見過一次，似乎不是什麽可怕的東西……算了，不管了……”

她自顧自的喃喃說著，敏銳的聽到動物悄悄的長噓一口氣。她突然望了它一眼，懷疑地眯縫起眼睛：“這次有什麽收穫嗎？不要告訴我，遙，你就那麽被嚇跑回來，什麽也沒有……”、

‘嗯……我懷疑她已經看見我的樣子了——’那頭叫遙的巨狼，懶懶的說著，一邊耷拉著腦袋趴在地上。

“不止這個——”刹那別有用心地故意湊近野獸的臉，手指指著那尖尖的鼻子，邪邪的一笑，“嘻……我似乎嗅到了特別的味道。嗯，除了那個小女孩的氣味，就應該是某種人類飯菜的香味。”

‘哼！……’遙冷冷地把臉別過去，‘跟你這老巫婆說話真沒意思……’

“那小女孩給什麽好吃的你啦……口氣那麽重——”刹那故意受打擊般地歎息一聲，拿起似乎永遠也織不完的針線，一字一句的說著。

‘關你什麽事……’仍然不領情的哼了一句，還故意用鮮紅的大舌頭舔舔自己的嘴。

刹那的眼睛危險地眯縫了一下，唇邊“會意”的一笑，心想著要不要伸腳把那條該死的在眼前得意地晃來晃去的大尾巴再狠狠的踩上一腳。她突然覺得另一個動作也許會更加實際。

‘呵~~~’沒等那一個舒服的哈欠沒打出來，張開的大嘴猛的被一隻乾瘦的手有力的捏住了。“嗚嗚~~~~”驚得瞪圓的綠眼略帶憤怒的盯著刹那鎮定自若的臉，喉嚨裏只發出陣陣尖銳的嚎叫。

乾淨利落的動作，強壯的獸竟然自己的嘴巴動彈不得，這是最令它震驚（也很害怕）的地方。極度驚訝之餘，它自己也忘記了應該可以用爪子來反抗。

刹那嘖嘖的搖搖頭，平淡的說：“連牙縫都吃不乾淨的傢夥！……真是的，原來是牛肉大餐嗎？怪不得連我做的那些都看不上眼呢，唉——沒心肝的傢夥！”她歎息一聲，一副“痛心疾首”狀。

其實她根本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只不過她很享受這樣子戲弄面前的這傢夥的機會，況且，看到那個如世界末日的表情才真的是百年不遇的“極品”……

‘你幹嘛啦？！~~~~’用力的掙紮終於擺脫了那只弄得自己很不舒服的手，遙很不甘心地低吼了一句：‘如果可能的話，我還想把你當大餐呢！……’

“那我會很榮幸的！……”刹那還是那一字號笑臉，似乎這樣的“威脅”已經司空見慣了，嘻嘻哈哈的，“只是我這把老骨頭，給你塞牙縫都不夠吧？……呵呵，沒想到，我猜想的那些‘新’東西，原來也真夠多的……”

‘哼！……’巨狼乾脆把整個身軀扭了過去，把大尾巴不客氣地掃到背後的女人身上。刹那只是不在意的微微一笑。

“你真的被她們兩個給迷住了——”她突然靜靜的說了一句，那異常正經的語調，再次驚得那對金色大耳朵犀利的直豎起來。

高壯的身軀有點僵硬的坐著，靜止著不動，不讓背後的女人看到它此刻的表情。‘也許是吧……’許久，才聽到沙啞的小聲一句。

刹那輕輕吐了口氣，伸手輕柔地摸著那個結實的背脊上的溫暖毛髮，似乎帶著一種特別的感情般，如想安慰面前的動物，也想令自己安心的微笑道：“不必擔心什麽，相信我……有了這第一次後，我想，她已經再也離不開你的影子了……”

‘真的？……’金色的大腦袋終於轉過來面向她，看著那雙略帶著悲哀和期待的深綠眼睛，刹那的心忍不住有點顫抖地捏緊了，但她依然不動聲色。

她不忍見看到這樣的一雙眼睛，即使在無論何時，她都是扮演著支持和安慰面前的靈魂的角色，但是，每一次看到這樣的眼睛，她的心就總是不其然的疼痛起來。即使出現的場合，是多麽的罕有。

她知道，無論如何，她都要把握住自己的情緒和使命，爲了自己，更爲了面前這頭不一般的動物，一個在她的全部世界中佔有特殊份量的生靈。

在那瞬間，她很想能切實地走進面前的神秘動物的內心世界，看到那雙特別的綠眼背後隱藏的一切情感，看清楚它，瞭解它，也能幫助它。儘管這個努力的過程，已經延續了漫長的歲月；儘管她用盡自己的能力，也還是沒能真正地做到。

動物靜靜地站了起來，走到洞口，若有所思地凝望著頭頂那潔白的月，‘走進她的心……我真的能辦到嗎？’它緩緩地低吟著，空洞的聲音在那無盡虛幻的空間回響。

回答它的只是舒心的一笑。“一定可以的……別忘了，你自己是誰……”

彼此會心的笑容。修長的長袍身影偎依著高大的野獸，如美麗的雕塑般沐浴在那片柔和的潔白中，兩雙深邃的眼睛，凝視著外面靜謐的世界。

野獸的神奇能力沒有感受到旁邊的女人那平如凝鏡的內心。唯一泄露一點點不協調的，只是那隱藏在長袍下的一雙石榴色的美麗眼睛，閃過的是一絲的凝重和複雜。

連眼睛的主人自己，也不知道那種異樣的感覺，會是從何而來。也許，在很快的將來，一切都會明瞭。她只希望，自己不會擔心地太晚。

她決定把那隱隱的不安巧妙的收藏在心底。

‘在那一刻……你，真的看見那個命運的影子了嗎？……’

************

未知的遠處，一處陰暗的小屋子裏。一位有著波浪般海藍長髮的女學者，軟軟地坐在了凳子上，疲憊的歎息著，捂住了有點發白的臉。

滿是失落的迷人藍眼，久久地凝視著她的面前那裝滿了水的平底盤子裏，浸著一張剛剛沖出的照片——

“果然……我還是沒辦法真正地看到你……”

那團模糊的金色依然深刻地刺著她的眼睛。

（5）

無邊無岸的。

它們拖得長長的嚎叫聲，在半空的沈寂中消散，

拉扯出些什麽東西出來了呢？

這時孩子的哭聲，在這死寂的林間

使狼奔跑起來。

中提琴聲，在這靈敏如貓頭鷹耳朵的林間

使狼奔跑起來——使鋼陷阱咯咯響，流出涎水，

那鋼用皮包著免得凍裂。

狼那雙眼睛從來弄不明白，怎麽搞的

它必須那麽生活

它必須活著

任天真無邪落入地下礦層。

風掠過，彎著腰的狼發顫了。

它嚎叫，你說不准是出於痛苦還是歡樂。

地球就在它的嘴邊，

黑壓壓一片，想通過它的眼睛去觀察。

狼是爲地球活著的。

但狼很小，它懂得很少。

它來回走著，拖曳著肚子，可怕地嗚咽著。

它必須餵養它的皮毛。

夜晚星光如雪球吱吱地叫著。

——來自英國Laureate詩人泰德·休斯（Ted Hughes）的《狼嚎》

滿沈默地放下手中的詩集。一有空閒，她都會找一些有關動物與自然的文學作品來調節一下，也喜於欣賞和感受人類文明對它們的愛與恨。唯獨在這一回，平時只拿來當放鬆消遣的外國文學，此刻難得地給這個心頭充斥千頭萬緒的女科學家無異於極端的刺激。在經歷了那個震撼人心的晚上之後，海王滿的心更是抽痛般地顫抖。

她從來沒有像如今這樣，在意一篇外國詩歌裏描述的主角，在意休斯表達的那奇特的自然意境（即使他是她最欣賞的詩人），尤其，當她親眼目睹了那首詩歌裏描述的主角，在一個夜晚裏盡情地在她本以紛亂的世界裏，揉入了濃重的一筆。

她突然覺得現在完全沒有了那種想要在文學作品中麻醉和放鬆自己的心情。手有點發顫地放回那本詩集，滿甚至不敢再看多它一眼。

沮喪和挫敗，這不像一個真正的海王滿。她嘗試深深地呼進一口氣，再長噓出來。很好，現在，該是你重新生活的時候。

慢慢踱回自己的桌子前，她好整以暇習慣性地撥撥怒浪般的海藍長髮，強做“認真”地盯著面前擺著的一張照片。一張她看了無數遍，也永遠也無法從記憶中抹掉的照片。

呼吸的些許細微的紊亂暴露了滿此刻的真正心情。因爲在今天而言，除了那不幸夭折的“完美”計劃，還有很多零亂不堪的事情在困擾著她。

她歎息一聲，目光再次落到那張並不清晰的照片上，不禁咬了咬下唇，細長的手指不自主地緊捏在一起。

“唉……”

照片那團金色的模糊影子，唯一辨認出的寬闊背部後那條美麗的粗長尾巴，如譏諷般毫不客氣地映入她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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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確定嗎？……”螢幕視像小窗口上的人影，有點模糊的聲音傳來。

“嗯……不過，只是初步的推測而已……”滿有點不自在的清清嗓子，希望螢幕上的教授看不到自己那有點不安的臉色。

“嗯……”對方那頭髮已經斑白的老學者沈吟著摸摸下巴，眼鏡後的眼睛有點懷疑地眯縫起來，“老實說，這樣的大型動物確實有點不可思議……而且根據目前學術界收集的資料，並沒有發現任何基奈山狼（Kenai Wolf）重新復活的迹象；不過它們是一種地域性很強的動物，除了在北美的基奈半島外，就沒有在世界其他的地方發現過其蹤迹……所以，很有機會要排除這種可能——”

“噢……”

似乎對滿那有點呆滯的反應有點吃驚，教授頓了一下，但很快就接著問下去，“你手頭上有沒有什麽能詳細描述模樣之類的照片？……”

他可以看到螢幕上他的得意學生，仿佛如觸電一樣身子抽動了一下，然後，才聽到她有點吞吞吐吐的說著：“呃，沒有呢……其實，我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背影而已……”

滿的手心突然不自主的一片透濕，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麽就那麽慌張，那麽下意識地就事實的真相吞了回去。不知怎的，她的大腦裏，仿佛被一種魔力驅使著一樣，讓她刻意地把那未知的一切掩蓋起來。也許，潛意識裏就已經注定了，她一定會那麽做。

就如那個詩歌裏的主角，就有這樣的一種魔力。滿突然懊惱地發現這一點。

老教授和藹的眼睛足足凝視了她好久，似乎想看透她的心思，隨後只是微微歎息一聲，說了仍是很職業的一句：“既然如此，那就只好等搜集多些證據再探討……那，接下來的事，就拜託你了……”

滿點點頭，依然沒有擡頭看著老師的眼睛。

教授有點不自然地輕咳了一下，隨後，似乎想活躍氣氛一樣，他突然用一種異常興奮的語調直嚷嚷起來，滿是皺紋的臉上洋溢著一個孩子式的大笑容：“呃……對了！小滿，這一次，絕對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快看，是這個！……我的得意門生，終於都成大明星了！呵呵——”

“哎？……”滿有點不知所以地瞪大了眼睛。只見老教授呵呵地滿意笑著，手裏拿著一本她很熟悉的雜誌，把那打開的封面徑直塞到了螢幕前。

“喔……”看著那封面上似乎很“刺眼”的自己穿著研究服一臉“呆笑”（在滿看來似乎是這樣）的照片，滿喉嚨裏忍不住低低地呻吟了一句，手不自在地又撩了眼前的流海一下。

她這動作很好地掩飾住了眉宇間濃重的煩躁和不安，因爲螢幕外遠方的教授並沒有看出來，滿只好呆呆地聽老先生興奮地嘮叨個不停：“上次你的關於夜行動物和氣候地域變化關係的研究報告，還有一些新發現的物種，已經引起了學會的重視，所以啊，你的事迹，都上了《自然》雜誌的封面了……我相信，再加上你最近的這個驚人發現，動物學界一定會引起關注的……”

滿的心在那一刻幾乎漏跳了一拍，下意識就匆忙說出口：“嗯……等一下神田教授，我想著，在沒有找到充足的證據之前，我希望……嗯，這件事，能否先暫時對外界保密？……”一口氣緊張地說著，滿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竟有點變形，“啊！我是說……萬一引起不必要的轟動的話，我怕……會妨礙我們的研究……”

外面那繁囂的世界，那裏的滿是各種欲望世故的人，天知道，他們會對這個村子，這片美麗寧靜的土地，做出什麽事情出來——雖然這樣的願望似乎很無力，甚至不切實際，但滿還是希望著，起碼這已經不會長久的寧靜，不會那麽快就因爲她，而就那麽被逐漸地侵蝕掉，毀滅掉。

因爲她來這裏的目的，不是來單純的發掘和引起轟動，不是爲了自己的名譽地位，而是爲了職業的驅使和愛好，在探索大自然奧秘的同時，也讓外面的人意識到，和這裏的一切相比，他們一直以來對其他生命，對自然的掠奪、漠視和殘忍，是多麽的愚蠢，和不可原諒。

還要告訴他們，畢竟在這個共處的星球中，還有一處難得的沒有爭鬥，沒有雜念，人與自然和諧地融合一起的樂園。

不知從何時起，滿就有了一種自然而生的決心，要保護這裏的一切，保護這裏淳樸的人和動物，保護這片永遠都那麽神秘，凝聚了生命的奇妙魅力的地方。她希望，泰德詩歌裏的那動物與自然的美麗意境，能夠永遠地成爲她記憶裏的現實，而不僅僅是一片虛幻的海市蜃樓。

教授懷疑的目光顯然道出了他此刻的想法，但他還是同意地點點頭。也許自己的話真的是太過於急切了一點……滿覺得自己的臉已經接近沸點了。

“對了，小滿？”

“嗯？……”

“最近以來出了什麽事嗎？……”教授沈吟良久，終於略帶擔憂地問著，擡手緩緩地扶了扶老花眼鏡，“老是心不在焉的，一點都不像你啊……是太累了嗎？”

滿的嘴角很勉強地扯起一個不怎麽令人信服的笑容，伸手把再次垂到眼前的一縷秀髮撩到耳後，“……有嗎？……”

神田教授只是搖搖頭，他的眼神很清晰地告訴滿“你騙不了我的不必再裝了”，看著滿艱澀地垂下頭，他輕歎一聲，雙手交叉撐著下巴，極其認真而又低沈的說著：“就算是再嫌煩我還是要說一句。小滿，我真的很希望，你可以回來幫我……”

“可是教授……我……我真的……不想走……”仍然沒有擡起眼睛，滿只是緩慢，卻又堅決地搖搖頭。

“我知道……你已經有很多東西都放不下的——”教授依然很溫和地輕聲說著，似乎滿的反應已是他意料之中，意味深長的灰色眼睛久久地凝視著面前女子的臉，“不過，讓小螢那孩子都留在那裏和你一起吃苦，真的……不要緊嗎？……”

看著滿的身子在聽到小螢的名字很明顯的一震，教授又不動聲色地繼續說下去，“小滿，雖然專注自己的研究事業是件好事，但是……作爲從小就看著你成長的人，我也希望……你也要好好爲自己想一想，打算一下自己的將來……”

滿只是淡雅的一笑，搖搖頭，“可是教授，現在的我，有這份事業，有小螢，有你們這些關心我的人，這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我不會再刻意追求什麽‘將來’和‘幸福’，因爲……”她靜靜地說著，終於擡起了頭，深邃的藍眼如黑夜中指引的明燈，用它那神奇的犀利光芒映著螢幕外遠在千里的老人的眼底。“這裏，已經有我想要擁有的一切——”

神田教授很久都沒有說話，他知道，每次看到他的學生這樣的一雙眼睛，看到那種給予看到的人如甘願臣服裙下的震撼效果的眼神的時候，他都只能聽從潛意識的命令——況且，他從來就沒有認爲自己可以有那種成功逃離那美麗藍眼底下的魔力的能耐。

‘我一向都是這樣輸給這孩子的……’教授心底裏暗自的苦笑，26年了，和滿的父親是好友的他，看著面前的她一步步地成長，由出生，到一個天真爛漫的瘦弱小女孩，變成如今堅強固執，散發成熟魅力的女學者。這個女孩經歷的人生那不平凡的一切，都是令他那麽的刻骨銘心，帶著一種如父親般的關愛，他真的希望，自己能一直這樣愛護著她，關心著她，很想能爲她而做些什麽。

即使對滿來說，他的這些心意，也許她並沒有深刻地瞭解到，更或許，如今的她，也並沒有在乎過。因爲那些所謂的“將來”和“幸福”，面前的女孩，和他們這些“外面”的人，有著完全不一樣的詮釋。

“I Give Up！——”他只好做了一個無奈的聳聳肩的動作，苦澀地歎息一聲，唇邊扯起他慣常的調皮微笑。這一和他年紀很不相稱的動作通常都會收到“成功”的驚人效果，因爲他的學生不管她的心情如何，也都會忍不住和他一起笑起來。

看著滿有點好笑地擦著眼角笑出的眼淚，教授眨眨眼睛，仍然不失時機地補充著：“說是如此，但你也要挑個時候回來看看哦，大家都很想你啊~~~~~”說話的同時，教授笑著歪頭朝自己的背後示意了一下，滿辨認到螢幕的另一邊傳來一陣“是啊是啊”的同意聲音，還夾雜著一陣溫和的笑聲，果然……她的同事們，真和教授一樣的心情呢……

“嗯！謝謝大家……”滿輕聲地說著，再次覺得眼睛刺痛起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這回，已經不是笑出來的眼淚了。

“這裏……很多人是和你在一起的，小滿……”教授低沈略帶嚴肅的說著，唇邊依然帶著那溫暖的笑容，“不要想著，你只有你一個人而已，這裏，還有我們……”看著滿略帶蒼白的臉露出一絲理解和感激的笑容，他滿意的點頭，“對了哦，小滿，還有一個人，他也和我們一樣，很是挂念你呢——”

“哦……是誰？”滿並不怎麽在意的好奇地問著。

教授不知怎的吞了口唾沫，雙手不自然地扣在一起，臉上露出的是一種令人難以捉摸的表情：“嗯……是這樣子的，我昨天，碰到阿樹那孩子了——”

“……”他看著滿沈默不語，俏麗的臉只是僵硬地看不出一絲表情。

“他特意問起你，是否過得還好；還希望你要保重好身體……”教授似乎越說越小聲，似乎那個人的名字，對他來說就如哽在喉裏的一根刺一樣，很不舒服，但是，長期以來積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他還是覺得不吐不快。

滿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氣，似乎要這樣子才可以勉強把內心的顫抖壓下去，只是又伸手，再次把眼前的流海撥開，淡淡的說了一句：“大家的好意……我真的心領了！——”

刻意掩飾的迅速動作。教授沒有看見滿撥頭髮的那只手，正忍不住細微的顫抖著。

‘大家的心意……’教授心裏有點悲哀的安慰著，‘難道，連他自己的名字，你都不願提起嗎？……’

他無奈地望著面前螢幕前那美麗女子勉強擠出的一絲笑容，那故意低垂的眼睛，聽著那冷冰般沒有熱度的話語，很清楚地意識到，他的那句話，已經無意中觸動了一個外表堅強的女人，那已經塵封已久的心靈傷口。

一個曾令他很是惋惜和無奈的現實。一段曾令他生命裏最在意的兩個人受傷害的記憶。

但想起了一些幾天來目睹的人和事，他還是硬著心腸要把它說出來。而且明明知道，這一定會傷害面前的她。

“其實……他一直都很在乎你的——”教授有點謹慎地緩緩開口，手指無意識式地來回搓動著，似乎想平撫一下紛擾的心情，那意味真讓人覺得他很像一個正在害怕被教訓的打破花瓶的孩子，“經常向我打聽你的進展……而且，他還說，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想——”

他沒想到，接下來的幾個字就被滿的一句低沈而卻又斬釘截鐵的話打斷了：“謝謝他的關心！不過，我的事……已經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了！……”

‘不要……不要再想起他的名字……’滿在心裏不住地命令自己，‘不然的話，你會再次崩潰的……再也不要，像過去的那樣……’

“……小滿，你……”教授很是懊惱地皺緊了眉，語氣裏滿是懇求和不安的意味。

“先生（在這裏應解日語‘老師、前輩’的意思），真的……您和他的心意，我明白……”一絲苦笑，滿靜靜地接下去說著，這一回，語氣明顯緩和了許多，也多了一絲溫暖，“只是，那一切都已經過去了……而且，我覺得，那對我和他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所以——”她輕輕地吐了口氣，白皙的纖手得體地交叉著握在一起，那美麗的眼睛深處的湛藍，似乎隨著主人的心情變換，多了一種奇幻般的色彩。

教授只是默默地帶著疑惑的目光注視著她。

“所以——”滿低低地重復著，“我已經很滿足了……我不希望看到……現在的一切，會再有什麽改變——”

“……”僵硬著沒有出聲，教授只是在心裏苦澀地對自己說著。‘可是……對於他，對於接下來的事，我真的已經無法再阻止了……’

過去的記憶和經驗告訴他，即使他是如何的渴望和祈禱，他都永遠無法融入那兩個看來如此相似卻彼此又如此遙遠的人的世界裏。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命運，才是那個“最好的結果”。

一陣難熬的沈默過後，滿和她的老師的交談，就在這樣的一個令人沮喪和難堪的氣氛中結束。

之後的滿，再次陷入了一個看不到的黑暗無比的深淵裏頭。

那刻骨銘心的傷疤，即使經過了歲月的緩慢治癒，但在突然揭開的一刻，卻比原來更要刺痛上幾萬倍……滿不明白，也不想再去探究，那些夢魘般的記憶，那些殘酷的命運，爲什麽會如此執著地偏愛於她這個女人。

她更知道，她口中的所謂“滿足”，是對她自己人生的一個最大的謊話和諷刺。

模糊混亂的腦海中，似乎重新浮現出一個曾經佔據她的心靈深處的影子。一個曾經給她的平凡生命裏帶來一絲光彩和漣漪的人。一個連一舉一動，每一句話語，都能輕撥她的心之弦的人。

那個熟悉的高大影子，那雙帶著魔力攝著她的靈魂的眼睛，那個同時如融合了冰和火，永遠刺激著她的神經的不一般的人……

但，也是那個在無奈和心酸中，埋葬那段短暫的美麗回憶的人。即使那個親手掘土的人，就是她海王滿自己。

理想的迥異，性格的差距，言語和情緒的一次次撞擊……從開始的狂熱之中清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這一切的開始就是一個錯誤，才發現，那個生命中的所謂“另一半”，其實對自己是那麽的遙遠……

而滿也常常想著，他們只所以做出那樣的選擇，也許在某一程度上原因只有一個——他和她太像了。

固執，冷傲，只相信自己，害怕受傷害……曾經滿腔熱情，彼此的吸引，而當真正走到一起了，才發現彼此那無形的距離，也許，這就是那最大的諷刺。

在一段作爲“清醒”之用的冷戰期過後，她平靜的找到他，和他說了再見。他也一樣，理智地接受了一切。滿沒有再回憶到他那時的眼神和臉色，也不知道他是怎樣的內心世界，因爲當時的她，根本就不敢看多他一眼。之後，她就幾乎毫不遲疑地帶著小螢，來到了這個地方。

滿疲憊不堪地把身體靠在了椅背上，失去了光彩的藍瞳，直直地盯著灰黃色的天花板。這一次，沒有能夠如往常做白日夢的時候，可以數那些縱橫交錯的縫隙。因爲，她的眼前看到的，只是一層淡淡的如迷霧般的東西。

也許，這就是她如今的人生寫照。什麽也看不清，什麽方向也沒有，什麽也感覺不到……

更或許，命運對她的“關照”，現在才剛剛開始。

滿連忙緊緊閉上了眼睛。她害怕再看到那團模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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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又是那月圓來臨的日子。

淡灰的眼睛默默地從那在森林邊緣露出半個龐大臉蛋的那輪盈月上收回，乾瘦的手有點顫顫地把眼前淩亂的發絲撥開，默默地坐下陰暗的火堆旁。不斷晃動著的扭曲火苗不安地映著那張凝重的沒有表情的臉龐。

狹小陰暗的山洞裏靜得可怕。老女人輕輕地歎息一聲，今天，她的金毛野獸朋友並沒有來，而這更是令她最擔心的地方。

幾天來困擾心頭的那怪異感覺，更是痛苦般地折磨著她。儘管她很不想承認，但也不得不驚恐地聯想到，這和她的一段曾經泯滅過的不安回憶是驚人的相似。

‘爲……爲什麽？……’幾乎是極其沙啞和難以置信的一句，刹那的心以她從所未有過的極速在砰砰亂跳著。頭巾下露出的一雙突然變得犀利的眼睛，帶著一種如同緊掐住人的靈魂的可怕意味，凝視著放在她面前的一壇清亮如鏡的水。

刹那有點害怕她即將下來要做的事。她害怕知道那樣做的後果，看到的情景，會是什麽。更何況，這是她即將揭開那過去埋藏的一段回憶的開始，而且，離她上一次做這樣的事的日子，已經在那漫長歲月的洗禮中消失殆盡了。

尤其，是她手中捧著那個塵封已久的開啓命運之匙的“寶物”的時候。就如現在，未知的一切都將清晰地呈現在她的眼前。

爲了那些她要守護的一切，她決心要堅持下去。深吸了一口氣，她終於擡起眼睛，緩緩地端起那個被村子裏的人們奉爲神器，敬而遠之的避邪物——一塊發著奇異的血紅色光芒，晶瑩透亮的水晶圓石。

捧著水晶的手細微顫抖著，小心地貼近那凝鏡般的水面，在閃過的一瞬間，那裏倒映著的，是一雙有著令人震撼的玫瑰色光芒的美麗眼睛，與此同時映襯的，是一張柔如凝脂，驚爲天人的俏麗容顔。

果然，她看到的，是心裏祈禱了千遍，都不願面對的情景。

愈加接近時的水面，開始細微地泛起了一圈漣漪，不安地晃動起來，同時，避邪物閃爍的紅光加劇，最後，突然升起的一團詭異的黑霧，侵蝕般地開始籠罩了整個水晶球。

那一瞬間，如被針重重刺到了般，刹那驚駭地把手裏的晶石收回，那團神秘的黑霧便倏的消逝，轉眼無影無蹤。重新平靜的水面赫然照著她那張蒼白得可怕的微微抽搐的臉。

“可惡！……”

喘著粗氣，刹那從緊咬著的牙關中擠出低沈的一句。震驚、不安、憤怒……各種各樣的情緒充斥著她的神經。從這一刻開始，一切都在尖銳地提醒著她，一直以來的那些所謂的“安穩”日子，就已經徹底地從她的世界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團示警著邪惡的黑霧，一個夢魘降臨的預兆。

‘果然……又要回來了嗎？’她軟軟地癱坐地上，手裏的水晶球無力地滾在了一旁，可憐巴巴地望著這個陷入情緒衝擊中的女人。

‘竟然偏偏……要在這個時候……’懊惱地抓緊了身上的灰長袍，女人的身體情不自禁猛烈顫抖著，慣常那溫和睿智的瞳孔深處，蒙上的是一層無助的歇斯底里般的意味。下意識的，她緩緩地扭頭，呆滯般的重新望向那輪永遠照亮著她的世界的明月。

那片柔和的白，此刻也似乎凝聚了一層莫名的暗淡。仿佛那過去祥和的一切，都已經開始悄悄的轉變，變得不再長久了一樣……刹那的心裏苦澀地告訴自己。

如同命運的輪回，刻意掩藏的陰霾，終有一天，那一切將會不可避免地重新浮上水面。光明與黑暗的爭鬥，永遠都是無休止的。而現在，一切都只僅僅是開始。

‘遙……現在的我和你，到底該怎麽辦？……’

痛苦地緊閉上發酸的眼睛，刹那在心裏默默的呼喚著，開始暗淡威脅著要熄滅的火光照著她凝固的孤寂身影。

回應她的，只有從那遠處幽暗森林的未知角落裏傳來的，回蕩在整個天邊的悠揚繚繞的野獸長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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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盈的身影優美地躍過草叢，如同帶著風的強悍氣息，金色的光芒迅速地飄過月光下的樹影間。

閃著綠鑽鋒芒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望向頭頂的那片柔白，敏銳的耳朵清晰地感應著自然和生物的各種聲音。從那平靜的目光裏，似乎隱藏著無盡的意味：如在渴求、呼喚，也似在那無窮的蒼穹中，尋找著那抹裝點著它的生命的色彩……

‘我……到底一直尋找的，是什麽？……’

敏捷地躍過一條深深的壕溝，綠眼的主人在心裏悄悄的問自己。是找回那靈魂失去的部分，是打破長久以來的心靈枷鎖，還是走向和那命運的人相遇的時刻？……

它很想知道自己到底生命裏缺少的，是一種什麽樣的東西。它，擁有那些眼中渺小的人類爲之欲望、傾軋和爭鬥一生的力量，擁有時間和自然界都無法比擬的永恒生命，可是，它只認爲自己，只是一個空有輝煌外表、永遠只能活在嘴皮邊和幻想世界裏的影子而已。

它很清楚的意識到，在自己那副美麗強悍的皮毛底下，已經勒入筋肉，陷進骨髓的，是一條無形的沈重鎖鏈。現在對它來說，已經是到了被禁錮得無法呼吸的地步了。

尤其，當那個鎖鏈的象徵物，箍在它的頸間錚錚作響，痛苦的撞擊著它的胸脯的時候。每當它飛翔在林間，在月光下的無盡空間裏自由地遊弋的時候，它那熾人的銀色光芒，總能一次次的敲擊著它的心靈。

它渴望解脫，渴望真正的自由，渴望擁有真正意義上的靈魂和生命。或許在它擁有如今的記憶前，那些東西，就曾是它得到過的一部分。

腳下突然傳來的一陣淒厲的“吱吱”聲毫不客氣地扯斷它的思緒。

金色的影子猛的停下。它漠然地微睨著正在自己的巨大爪下奮力掙紮著的小動物。

那麽的渺小。那是一隻比不上它的半個巴掌大的灰色的鼴鼠。母的，後腿部以下和尾巴被它的腳掌牢牢地踩住。

尖叫聲愈加的猛烈和激厲。唯一令面前龐大的野獸鎮住的，是從那弱小的動物眼睛裏射出的憤怒和執傲的光芒。它甚至用那幾乎不起任何作用的小利齒，徒勞地啃著面前的粗壯腳掌。

明明知道，那是一種自不量力的愚蠢做法。也知道，面前的金毛王者，在指縫之間，就可以把它的小命如螻蟻般毫不費力的踩掉。

正當巨獸沒有表情，如凝固的雕塑般望著爪下的小生命做著驚人的反抗的時候，目光瞥見又一個小小的影子，突然如水蛭般緊緊叼住了它的一隻前爪。

那是一隻稍大一點的公鼴鼠。和那只腳下的母的一樣，嘴裏發出兇狠尖銳的吼叫，齜著小小的利齒毫不遲疑地撕扯著它的毛髮。

也許它們所希望的，只是面前的巨獸所挪動的一小步。而面前的金色身影，此刻腦裏回轉的，只是從腳下的兩隻小獵物眼睛那裏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神。

那眼神底下，還有一種它捉摸不透的渴望的光芒。

呆立良久，它終於下意識的微擡起了那條壓制的前腿。掌下的兩個灰色的小身影，不約而同，轉眼間隱沒在那如濃墨般的草叢深處。

在那短暫的時刻，它能清晰地看到，公鼴鼠跳開自己叼著的巨大敵人的腿，連叼帶拖地護著它的伴侶飛速地逃竄，也看到，那只母鼴鼠逃跑的時刻，幾乎貼著地面的異常鼓脹的腹部……

也許在那一刻，巨獸終於能明白，自己那缺少的東西是什麽——就從那兩個小生命身上。

金色的身影繼續默默的向前，它的緩慢的腳步，向著那森林邊緣的一片閃爍的銀白延伸。那是它經常流連的，能令它唯一感到心靈平和，能和這大自然深情交融的地方。

那就是對生命的渴求。還有，只有那在伴侶之間才感受到，來自本能的東西，一種它曾經幻想過的，在人類身上擁有的東西——曾經從刹那口中聽到過的人類意識中最珍貴的一個字。

但它卻從來沒有擁有過；而它，也永遠的只有自己一個人。

它從來都不敢把那個字堂而皇之地說出口，只有在對這個字的時候，這勇猛無比的強者，只心甘情願做一個只能面對自己，善於想象的夢旅者。

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它悠閒地走進邊緣的那片漸漸明亮的銀色世界。前方的那如同延伸到天際的靜靜河流，安撫著它那顆躁動的心臟，那面和天空的月融爲一體的閃著銀點的水鏡，就如同世界的一切反照一樣。

月亮河——那是孕育著這美麗的森林和村莊裏的一切生命的河流，也是它藉以在這永恒的孤獨和世間的萬籟俱寂中尋找寄託和夢想的地方。

那裏映著的，也是一切生命和命運存在的影子。它渴望著，那尋覓著的那片銀白中，也能找到那個只屬於它自己的，能徹底地運轉它的生命之輪的身影。

因無盡的欲望而比那翡翠更加炫目的眼睛，和那柔和的白交彙的那一刻，如同凝上一層流轉清泉般的朦朧。開始辨認著，遠處沐浴在那月光中，一團改變著空氣裏的氣息，帶著異樣光芒的模糊影子漸漸變得清晰。一團陌生，又在記憶裏似曾相識的影子。

心臟熱烈地躁動。凝白空間下的金色身影開始緩慢地往那的方向走去，靜謐的影子無聲無息，變形，拉長，伴隨著一個奇妙的超越世俗想象的變幻過程——

高挑的修長身影悄悄地靠在最近河邊的那棵巨大的樟樹上，凸現著健美線條輪廓的古銅色皮膚，在那片乳白的揮灑下，映射著一種如屹立於太陽神殿之顛的光芒。凝滿了比狂野夏日的森林還要蔥郁的瞳孔，向往地投向面前的銀色世界。

綠眼的主人，將面對的，是一個足以徹底改變它的世界的情景。也從那一刻開始，它就不再只屬於自己。

在那片充斥著它的心靈和視野的銀白中，它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影子。一個正在眼前的世界裏虛幻般地浮動著的美麗影子。

“啊……”

（6）

她努力地使自己的移動不發出任何的聲響。

當她被那眼前的奇妙景象所震撼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經走進了另一個虛幻的世界裏。

滿在心裏由衷地不住贊嘆著，帶著如尋覓到稀世珍寶一樣的欣喜和好奇，盡情地欣賞那片如映襯著她心靈深處的純潔寧靜的潔白。

這是她第一次親自找到這個地方，第一次沒有刻意地而闖入了這裏，這個在村人們的口中被奉爲聖地的地方。

平滑如鏡的水面，反襯著那輪皎潔明月的粼粼波光，給她這個唯一的孤旅者指引方向的點點星宿，那片水鏡裏看到的一切，都是那麽的令人神往，令人不可思議。

海王滿一向喜歡水，對它有一種特別的情愫。且不說生命的源頭來自海洋，人類自胚胎開始，就已經在水的包裹中開始了呼吸、發育、成長……直至脫離母體。

海王滿喜歡海，喜歡它的浩瀚，它的包容，它的靜謐，還有它的自尊，它的反擊的躁動。看到眼前，就如重新見到了生命裏曾幾何時缺少的一部分，在這裏，她終于把它們再次擁有了一樣。

今晚爲了打發鬱悶壓抑的心情，到處閑逛的結果，也許還真的幷不是太壞……滿在心裏解嘲地苦笑。

正如過去的那樣被無形地吸引一樣，她毫不遲疑地大膽往那水鏡的邊緣走去。

她深深呼吸了一下夜晚凉爽清新的空氣，伴隨著森林和植物的特別氣息，還有眼前如夢幻般的薄霧，一切都令她那飽受刺激和疲憊的神經都舒服地放鬆下來。

在這裏，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站在這片美麗的空間裏，擁抱著她一直夢寐以求尋找的和大自然融爲一體的意境。

她小心地蹲下，緩緩地伸手，撩起了那片凝結的水鏡。透明清凉的水流，如柔滑的帛一樣親吻著她的手。那美麗的人類倩影的綫條被揉亂了，圈圈的波紋向遠處的那片柔白天邊延伸，滿靜靜地欣賞著那片迷蒙的前方。

這裏，她看到的只有自己，只有這無限的宇宙，這超乎尋常的自然仙境。滿很想，自己就那麽沈浸在這片夢幻裏，永遠也不要清醒。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害怕，什麽也不需要——哪怕只有短暫的一刻也好。

她下意識的起身，沿著那淺淺的邊緣，緩緩擡腿往前面的水鏡走去。脚底踩著柔軟細膩的沙子，那沒有停息過的細流溫柔的撫過她修長的小腿。

布滿灰塵和泥土的灰色行裝隨意地丟在岸邊的一塊石頭上，頭頂的那片柔和的乳白，毫不吝惜地溫柔灑向大地，灑向那個美麗人類漸漸擁入水中，那凝白如玉，沒有瑕疵的胴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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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發誓，那是她漫長的一生中從來沒有見過的景象。

如此的震撼，如此的毫無掩飾，沒有任何的禁忌，如此的……美麗。

‘這是……什麽？……’她再次地在大腦裏問著自己。

喉嚨驟然發緊，她那强健的手指顫抖著，狠狠地掐緊了緊靠著的那棵大樹。那粗糙禿兀的樹皮劃得她的手發痛，但她却感覺不到，也理會不到。

她的一切感官都被緊緊攫在眼前的那個奇妙的生物身上——一個正盡情和那大自然的元素交流，沐浴在那銀白的樂園裏，在她的視野裏不斷舞動的生物。

那是一個人類。一個女人。一個她夢寐以求，追尋了無數個月圓月缺的日子，可望而不可即的靈魂。

而她也從沒看過這樣的人類，這樣美麗獨特的——女人。

她呆呆地躲在那片濃鬱的黑暗中，凝固地注視著她，注視著她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眼前的她，是那麽的輕鬆，那麽的開心，那麽的盡情歡笑在那水世界中。修長纖細的軀體在水珠的撫觸中，在那潔白的光輝下，如此的奪目、清晰，那柔和嫵媚的光澤，如凝脂通透的皮膚，在她的眼裏，是多麽的不可思議。

甚至擁有著攝取意志和靈魂般的神奇魔力——

呼吸紊亂，她的身體裏的血液在滾燙著躁動著，似乎在驅使她去伸手，去占有，去撫觸……她自己看到的，絕對是一個世俗人類眼裏的罪惡和禁忌。她的潜意識在悄悄的警告她。

細細的汗珠開始滲出身上的那件破舊的灰色短杉，顯出一片淡淡的水漬，古銅色的皮膚和英俊的臉龐在盈月的光芒中覆著一片淡淡的閃光。

她很想走出去，靠近她，欣賞她，擁有她，和她說話，告訴她自己的一切……但是，她却沒有任何的勇氣和力量支撑著她這樣做，即使她的能力，足以擁有這個廣大的世界。

她不敢硬生生的闖進她的世界，走進那個禁地，她不敢碰她，即使那痛苦的欲望，是如何强烈的慫恿著她，刺激著她。

膝蓋終于軟軟的彎曲了下來，她顫抖著無力的把背靠在那棵巨大的樹幹上。脖子上的銀器很微弱的鏗鐺一響，似在埋怨，似在安慰。

咬緊了牙關，她連忙把眼睛緊緊的閉上。害怕再睜開，害怕那眼底正愈加激烈的莫名火焰，會把她處在煎熬之中的身心再次的吞噬。

頭頂的白仍然無語的照著這個默默掙扎著的生靈身上。那孤寂的修長影子，和周圍的黑暗和靜謐結爲一體。

那無形中的暗涌，正在朝這片平和的方向，朝這在不同的心境和思想中的兩個生靈，在悄無聲息地逼近……

那凉風吹過的樹梢，開始不安的顫抖搖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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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噹”的猛然一聲悶響，沙發前正呆坐著的男人不安地伸手擺正傾倒在茶几上的咖啡杯。烏黑的液體在桌面肆意的流淌。

“哥哥，你怎麽了？……”寬敞大廳的一角，正埋頭在書櫃裏搜尋的少女遲疑地走過來，擔憂地盯著男人。她那淡褐色的梳成馬尾的秀髮，那白晰俏麗的容顔，在燈光下閃著一種奇特的光芒。

“哦……沒什麽……一時不小心滑手……”男人溫和的笑了笑，毫不在意般連忙擦拭著桌上的液體殘迹。在極短的一瞬間，少女幾乎看見一種令人不安的黑色，正莫名其妙地閃過她的哥哥那平時犀利如鋒的眼睛。

就像被一種可怕的陰霾覆蓋住了一樣——但轉眼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只有對她才熟悉的溫暖光芒。

‘他每次都是這樣子……’對兄長的舉止，少女無奈地在心裏嘆息，只默默地點點頭，低低地“哎”地應了一句，接著仿佛終于想起了什麽，眼神猛的一亮。

“啊，對了……直樹哥哥，這是你要的上期《自然》雜志，看，還跟新的一樣呢！……”她把手裏找到的一本書遞給眼前的男人。

“噢……謝謝！”男人只是淡淡地接過，接著便垂下眼睛，心不在蔫地繼續擦著桌子。

桌子早就已經乾淨了……少女皺著眉頭望著哥哥那莫名其妙的臉色，有點不自在地站著。

“嗯……那個……哥哥？……”一陣難堪的寂靜後，她終于小心的開口。

“什麽？……”

“你……到現在，還在想著滿姐姐的事嗎？”少女猶豫了一下，但終于還是勇敢地把那積聚了心頭很久的疑惑說了出來。

“哼……怎麽會……”男人苦澀地一笑，搖搖頭，“爲什麽你會這樣想？……”他的語氣又回復了平時的冰冷，同時端起幾乎空的咖啡杯，把裏面“幸存”的一小點咖啡呷乾淨。

他的手有點不自在的顫抖。少女敏銳的發現這一點。

“那是很明顯的……”少女也毫不示弱般地說著，示意了一下那本雜志，“不然的話，你也不會要我把這個找給你……”

男人英俊的臉龐一陣的鐵青，冷峻的視綫下意識地落在桌面的那本雜志上——落在那上面的一副美麗的森林圖，一個穿著研究服臉帶笑容，擁有海般的湛藍瞳孔和秀髮的女人照片上。

女人那溫暖如三月旭日的笑容，熟悉如穿越心靈障壁的眼睛，清晰而痛苦的刺著他的視野。曾幾何時，他曾經多麽深愛，多麽幸福地擁有這樣的笑容和眼睛，那是曾經唯一照亮他的世界的光芒。可惜，他却轉眼就失去了，而且是永遠的失去。

“優香，你想太多了……”他冷冷的只說了一句，强硬地把目光從那封面上收回，隨即站起來，若無其事地走到酒櫃前，默默地給自己斟一杯。

他的妹妹却沒有絲毫放弃的意思，趨步上前走到他的背後，不可置信的大聲問著：“我想太多？……你不要再騙別人，也不要騙自己了哥哥……”她望著男人那僵硬高挺的背，竭力忍住內心的爆發，“我知道你還很在乎她的……可是，爲什麽？……”

她喘了口氣，似乎被一種莫名的情緒哽咽住了，才接著說下去，“你還要那樣子逃避下去？……”

“我沒有逃避……那一切，早就已經結束了！——”男人沒有轉過身來，只低低而又强硬地說著，他一仰脖把那白蘭地一飲而盡，重重呼了口氣，依然沒有熱度的說著，“這一次，只是爲了純粹的工作而已……”

叫優香的少女苦澀地輕蔑一笑，“經常背著我向室裏的神田教授詢問她的近况，把每一期的自然雜志收藏起來，這一次，還想把高木家的生物研究所分公司開到那個偏僻的山頭那裏去……哥哥，你說謊話的藝術也未免太爛了吧？”

他早就已經變了——少女在腦裏提醒著自己，正是他的改變，讓他失去了這段非同尋常的感情，失去了一個重要的人。也許，他那曾經愛過的人，也會有同樣的感受。

但是，他之後的一些舉動言行，她始終都是無法理解。更確切的說，她覺得過去的哥哥，已經完全是不同的一個人。

“很好——不愧是我的天才妹妹，旁人眼裏的未來女法布爾……連我這做哥哥的，也要對你的超凡想象力和觀察力甘拜下風！……”男人終于轉過身來，方正堅挺的下巴略帶嘲諷地綳緊著，嘴角扯起一絲不怎麽令人舒服的微笑。他漠不經心地晃晃手裏的酒杯。

（注：法布爾——19世紀著名的法國動物和昆蟲學家）

他的心裏，只有被火撩著般的憤怒，還有刺痛。但習慣和性格的鍛煉，使他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而且，這也是他的一個可怕之處。的確，他的心真的好痛，難以忍受……尤其是被人刺中了那尚未痊愈的傷口，看到和那個“她”是如何極其相似的妹妹的時候。

不要說外貌，連愛好、性格、說話的語氣，學的專業，都幾乎跟她一模一樣……他對自己懊惱地想著，忍不住多盯了妹妹幾眼：這傢夥……真的是我的妹妹嗎？

還是……老天專門送來對付我的麻煩小鬼？……他悄悄嘆息一聲。

“你！……哥哥你真的是不可理喻！”優香被他的態度氣壞了，忍不住像個小孩子似的朝他瞪眼睛蹬脚起來，手臂煩躁地交叉在胸前，凶巴巴地瞅著面前高大的男人。

不同的，也許是面前的她很小孩子和單純這一點吧……一向疼愛妹妹的他不禁被逗笑了，哭笑不得的搖搖頭，一邊悠閑地踱回沙發，一邊懶散地說著：“隨你怎麽說吧，生意就是生意……况且，對那裏的很多‘驚人發現’，我很感興趣，也許，對我們的研究會很有用也說不定……”

沒錯……自己的目的，如果單純只爲了她的話，也太小看自己了……他在心裏輕蔑的一笑，‘說起來，還真的多虧了她……’

“那好……既然那麽有用的話，那過些日子你要去那裏考察的話，我也要跟哥哥你一起去！——”少女也不客氣的“哼”的高仰鼻子，傲慢地“命令”，人也順勢一屁股坐在了男人身邊。

到時候，還可以再見滿姐姐了呢，真好！~~~她興奮地哼起了歌。

“……”男人只是很隨意的聳聳肩，沒有說話，意思是“我不管你你自己看著辦”。反正對他來說，自己的妹妹幷不是他“在意”的目標所在。

他在意的是“她”——他沒有理會妹妹那興奮的歡呼和不停的吵嚷，他的心神，早已落在那張不一般的照片上，那個仍然深刻地入侵著他的神經和靈魂的海藍發女人身上。

封面的她，和過去記憶裏的人一樣，依然美麗，依然動人，仿佛一切都沒有改變過……就如那標題所說的，“月光下的女神”，她的一切經歷、成就，就如磁石一樣緊攥住了他。

‘很有趣的發現……’

讀著文章的句子，那一瞬間，他的眼神再次閃過了那種令人心悸的冷酷黑色，一瞬間，他就像走進了一個莫名的黑暗陷阱裏，所有的感官都被一股突然襲來的强大欲望所充斥。而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欲望，他不知道；只知道在他的眼裏走進那個女人的身影的時候，它就會開始像夢魘一樣，偷偷地鑽進他的心髓。

結實的大手開始細微的顫抖，體內似有一種熱烈的火焰在升騰，他幾乎令人心寒的眼底，只有那片濃重的藍色，在燃燒著他的神經。

‘我一定會找到你的……無論你在什麽地方——’他的唇邊悄悄牽起一縷不易察覺的笑意，‘屬于我的東西……我就是一定要得到它……’

他那善良的妹妹依然沒能看出他的心思。他很慶幸這一點。也許，世界上本來就沒有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又或是，他還沒碰到那樣的人。

窗外的皓月悄無聲息地映著他凝固僵直的背，一切都如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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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滿足了心裏期盼已久的“歡娛”之後，滿終于停止了自己和大自然的盡情“嬉戲”。

不但把身上的疲憊和污垢都沖得一乾二淨，滿覺得，在這個時刻，在這個水的夢幻世界，她心靈的一切污點、陰霾，都可以美妙地消失而去。這樣的潔淨，她幾乎可以確定，她自來到人間以來，就沒有真正的享受過。

從齊腰的水裏開始走回岸邊，她一邊贊嘆著這奇妙的感覺，甚至幻想著，就連時間都在此刻停留，該是如何的美好……

但她也知道，自己始終都要從這個夢裏“醒”過來，回到自己的世界裏去，回到工作的現實中，回到那本來紛亂不堪的心緒中去。

自己從來就沒有那種可以享受這種美妙的奢侈權利……滿有點失落的想著，默默地開始擦幹身子，穿上自己的上衣。老天對她永遠都是那麽的不留情……

她重重嘆息著，心神恍惚地任由思緒飄離。一想到自己的“現實”，滿那原先輕鬆心情就轉眼跑得無影無踪。

一團神秘的影子悄悄地朝著她的背後沒有聲息的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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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突然間閃過的一陣冷風，吹亂了她的秀髮，也擾亂了她的思緒。滿小心地撥撥頭髮，疑惑而有點不安地擡頭望著那開始顫抖在風中的枯枝。

‘怎麽回事？……’一股很不舒服的感覺突然凝聚上心頭，滿下意識連忙整理好衣服，定了定神。原先寧靜的和諧被打斷了，而滿也很快便感覺了那不對頭的原因。

因爲她聽見背後有細微的悉悉崒崒的聲響，幾乎就可以近到她的脊背，滿的心底頓時一陣的發凉。

勉强屏住呼吸，她小心而僵硬地回頭，刺進眼簾的——是一對噴著血紅光芒的眼睛。

一股帶著腥臭的燥熱氣息毫不留情地噴上她的臉，在月下閃著寒光的，是從那未知生物張開的大口中露出的一排駭人慘白的尖牙。

幾乎是嚇得不能動彈，滿只是“啊”的驚叫一聲，接著人便顫抖著軟癱在了地上。

眼前所見，身體龐大，3米多長，覆蓋著堅硬的一層層的鱗甲，四肢粗壯，尖長的爪子連著與鴨嘴獸類似的蹼，怪异的類似于蜥蜴的長腦袋，從那發著腥臭的血盆大口裏不住地伸著一條分叉的舌頭。小部分下半身和尾巴仍然浸在水中。

“我的天啊……”口中震驚地喃喃說著，滿驚呆地望著面前的動物，一頭威脅著朝她齜牙低吼著的野獸。身爲學者的她，自出生以來，都從來沒有見到過如此凶猛怪异的東西——

‘這是什麽？巨蜥？鰐魚？還是變异的兩者結合體？……’滿的腦袋此時一陣的轟隆，就像整個人麻木了一樣，她知道現在可不是分析物種的時候，也知道現在自己的小命懸于一綫，可她的身體就是不聽使喚，幾乎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這位朋友……似乎真的不太友善……’她自我解嘲地顫顫想著，臉色煞白的盯著愈加逼近的長牙，瑟縮著試圖往後退。

‘原來天堂和地獄，真的是如此的接近……’想起一分鐘之前的“美妙”，滿諷刺的對自己說著。‘我一輩子……都是那麽的諷刺……’

面前的猛獸赫然張開大嘴，發出一聲令人髮指的尖銳嘶叫。閃著寒光的利爪舉起，那一刻，滿幾乎可以肯定，自己的一切，就要結束了……

沒等滿絕望地閉上眼睛，一道奇异的耀眼金色，就如閃電一樣，猛的闖進了他們的中間，硬生生地把這幾乎已成定局的一切無情地撕破。

那是一道熟悉的顔色，曾經在滿的記憶裏刻下深刻痕迹的顔色——而一聲震天般的如王者震怒的嚎叫，更是喚醒了她一度麻木的神經。

此刻，滿看到了是一道把她的生命重新召回，保護著她，溫暖著她的金色光芒。而她，也終于明白了眼前發生的一切。

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凶狠血腥的厮殺瞬間而起。沒有多餘的聲音和動作，幾乎是下意識和本能的驅使，驟然而起的風在不安的嘶吼。周圍的一切，都似乎在那場駭人的搏鬥中顫栗著。

滿如木頭一般癱在那裏，望著面前的那個矯健的金色身影，看著那龐大身軀的襲人毛髮在風中飛舞，看著那雙暴露著憤怒的血色和威嚴的綠色眼睛，在她的視野裏一次次的回轉。

“是它……”

滿永遠都認得這道金色，這團身影，這雙眼睛——即使那個曾令她懊喪失落的晚上已經過去，即使她從來沒有真正地走近那團影子的領地，即使如今的她眼睛開始刺痛地模糊起來，她仍然清晰地看見那道美麗的金色。

兩頭巨獸以那威懾任何生物的力量，和不容侵犯般的殘忍和暴怒，激烈地撕打成一團。滿第一次看到，她的拯救者，在進行她的戰鬥和狩獵的時候，是那麽的從容、敏捷，每一次攻擊、防守，帶著威嚴和强勢，也伴隨著優雅的機靈，仿佛在這生死搏鬥中，它正在技巧地玩弄對手一樣。

而它的對手顯然被如此的玩弄激怒了，更加的歇斯底里起來。而這樣的亂無章法，正是那拯救者所期待的。

异常敏捷的出手。滿看見金色影子的主人終于找到了它的機會，强健的下顎緊卡著，鋒利的尖齒緊叼住了巨蜥的咽喉。對手也毫不遲疑地舉起了碩大的利爪。

一聲震耳欲聾的哀嚎如風般從林邊襲過，傳到上空。滿幾乎是閉上眼睛，捂著耳朵，看著那兩團搏鬥的影子翻騰打滾著猛的隱沒在眼前的樹叢裏。

陣陣恐怖的嘶吼從那樹叢背後傳來，伴隨著樹木的斷裂聲，皮肉撕開的哧哧聲，沈重的悶悶翻滾聲，還有衆多隱藏在黑暗裏的小動物細微的恐懼哀叫。

滿瑟瑟地蹲在那裏，手緊緊地掐著身邊的樹幹，氣也不敢透。她知道，那聲音的背後，絕對是一個血腥地獄般的情景。

不知多久，那裏的聲音終于緩了下來，靜止了下來，原來抽搐著不斷晃動的樹叢裏，突然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死寂。

滿很久都不敢動，也不敢呼吸。周圍的一切就只有一陣令人不寒而栗的靜寂。

就像做了一場惡夢一樣。就如連到清醒的時刻，當事人却仍然處于自我的幻覺中。滿仍然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所聽到的，是什麽。

就如自己的身體沒有知覺般地開始混混沌沌地朝那個沈寂下來的樹叢挪去的時候，滿也不知道自己在幹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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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目的恐怖，滿地的鮮血，遍布的殘肢，斷裂的樹木，殘留空氣的血腥氣味，只訴說著剛剛這裏發生了什麽，訴說著那是一場如何殘忍激烈的殺戮。

滿的眼睛，已經看不見那刺眼的腥紅，那殘缺不全的長著鱗甲的肉塊，那在風中顫抖著的枯枝，她已經沒有理會；她要尋找的，只是那抹令她的靈魂重新存活的金色。

她看不到。它消失了。

嘴唇顫抖著，她失神的慢慢跪下來，跪在那片滿地的紅色中間，無盡的泪水開始傾泄。此刻，她多麽希望那道犀利的金色能再次的出現，來到她的面前，把她眼前那片模糊的血紅抹去……

她猛的發現身邊，有一條斷斷續續的如點滴的綫般的血路，模糊地朝著東邊一處折斷的樹林邊延伸。

滿的心幾乎刹時那一刻停頓。她看見了那條路的土上隱約留下的幾個熟悉的痕迹-----狼的脚印。如點點紅色的花朵，在清晰地告訴著滿一個無情的事實。

那邊遠處的方向傳來微弱的樹枝被踐踏的聲音。滿下意識就慢慢跟著閃了過去。

全身都失控的顫抖著，滿悄悄的順著那紅色花朵延伸的方向移動著，每走一步，她的心就如流著血一樣。她害怕自己將要看到的，會是一個什麽樣的情景。

‘不……不要……’她的心在哀求著，‘不要讓我看到它……’

前方的老榕樹邊的草叢裏傳來沙沙的微弱聲音，似乎有東西在移動；滿拖著僵硬的腿一步步小心的挪近，那一刻，她的心幾乎就要蹦了出來。

鬥大的冷汗順著滿美麗白晰的臉悄悄滾下，連同著無法抑制的泪水一起。在靠近的那時刻，滿發誓，她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

那是一種屬于人類的微弱的沈重喘息聲。

滿强硬地迫使自己的身體和雙腿努力地往前移動，儘管她每走一步所要的勇氣，都幾乎要把她的整個身心都要榨幹一樣。

難得的，那片老榕樹的樹叢底下，竟閃著一層朦朧的乳白色。明月的光芒，很是技巧的鑽過頭頂密密麻麻的樹葉，憐惜地在那裏灑下斑斑的白點。

距離越來越近，那喘息聲越來越清晰。滿幾乎可以辨認到，在那暗淡的陰影裏，有一團黑黑的影子正縮著趴在那裏，微弱的蠕動著。

脚下的血色花朵也在那裏盍然而止。滿終于走近了那片銀白色的小樹叢，走近了那團影子的身邊。

她聽到一聲很細微的如呻吟般的喘息。借著那片迷霧般的銀白，滿震驚而不可置信的望著眼前的一切。

樹叢的陰影下瑟縮地趴著一個修長的人類。他的那頭在此刻濃鬱的黑暗裏都閃著耀眼光芒的金髮，在那片柔和的白中，清晰地刺著滿的視綫。

滿的手下秒鐘馬上緊緊地捂住了嘴巴。她害怕自己會失控的驚叫起來。

（7）

在嘗試了好幾遍，很勉强的深呼吸了幾下後，刹那乾瘦滿是皺紋的手瑟瑟的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把點著的火柴凑到面前熄滅的蠟燭上。

激烈而抽搐般不安的心跳。她竟然連點火這種平時不費吹灰之力的活都做不到。

這次也一樣。手還沒伸近，耳際便傳來那至剛才就一直緊揪著她的心的可怕聲音。刹那手裏的火柴被那冰冷的沖襲一震，再次軟軟地掉到了地上。

黑暗中，只聽到她無奈地嘆息一聲。一切都在靜默地包圍著她。

她緩緩地站起來，小心地走到洞口，那雙幹如枯枝的手少有地緊緊攥住了自己的心臟，外面的那片迷蒙的白漠然地映著她那凝重不安的臉。

那雙平時只有暗淡的灰白，此時此刻却如閃光般犀利的眼睛，久久地望向那輪籠罩在視野前，在遠處的山脉邊露出把半個臉的明月。那曾是一雙可以穿透重重障壁，洞悉世間一切的眼睛，但是在現在，對于心靈已經陷入了一層心寒的冷冰裏的刹那，她却什麽也看不到。

她只能聽到，從那裏的森林深處，回繞著那足以把任何人的心臟揪得粉碎，讓任何生物的神經都覺得不寒而栗的野獸嚎叫聲。

一陣接著一陣，如漆黑夜裏的鬼魅狂笑，又如歇斯底里的痛苦怒號，夾雜著狂亂的野獸哀叫，如無情的針般刺激著她的靈魂，她的一切身心。幾乎整個眼前的世界，整個森林的一切，都在那顫栗的意味中瑟縮著。刹那甚至害怕，如何再這樣的折磨下去，不用多久她就會徹底地瘋掉。

不只是那內心那不可自製的恐懼，還有沈重的擔憂和悲哀。刹那開始覺得，她眼前的景物已經古怪地模糊起來。

她竟然想哭。在這樣的環境裏，聽著這樣恐怖的聲音，從來沒有害怕任何東西，甚至死亡的她，竟然想哭。

而她知道，也只有那生命裏的那唯一一個人，可以讓她如此的折磨自己。尤其是那個人沒有出現在她的身邊，和那對未來那可怕的結果即將來臨的無盡恐懼，快要把她的靈魂撕裂的時候。

刹那甚至懷疑自己已經知道，那聲音的遠方，正在發生著什麽事。而她也努力地提醒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要去想那個中的細節。她想象不到，也沒有那個能力去承受那些想象的結果。

她只知道，一些异常可怕和突然的事情正在發生，而她，却只能在這裏呆著，什麽也無能爲力。

在那些尖銳可怕的嚎叫聲開始漸漸的平息、消失的時候，刹那那幾乎空白的大腦裏，只有反復的一句囈語：

“求求你，遙……千萬不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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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艱難地從肺裏呼吸著空氣的同時，她一直在狠狠地咒駡著自己。

‘可惡！……’

爲什麽？爲什麽我會那麽的“不小心”？爲什麽我會那麽的“衝動”，就把那傢夥給殺掉了？爲什麽，一向謹慎小心、自認無敵的自己，竟然會受傷？！……

遙不知道這麽多“爲什麽”的答案究竟在哪里，但她知道，這一切，連同自己這樣的“不可思議”的做法，都只有一個原因——都是爲了那個“她”。

一想起“她”，一想起如同仍在眼前回放的，在水邊嬉戲的那個月下女神的倩影，一想起自己那和生命之水一起劇烈躍動著的心跳……遙發覺，自目睹那月下美麗的一刻之後，她已經完全地變成了另外一個自己。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的生命，已經和那個美麗的人類下意識地連在了一起，和她一起歡笑，一起悲傷，一起和大自然盡情的融合；那個女人心靈的一切，都實實在在地感染著她，也誘惑著她。

她不想看到，也不能容忍她被任何東西所傷害，無論付出什麽代價，她都想保護她。爲了這個，她壓抑住了內心裏痛苦燃燒著的那原始占有的欲望，爲了這個，她把那股欲望的發泄和憤怒，毫不留情地傾泄在那個發了瘋，但“罪不至死”的傢夥身上。

想起這個，她那平時總是高傲地抿著，充滿了霸氣和自信的形狀優美的薄唇，就情不自禁地扯起一絲滿足的笑意。儘管是帶了一點苦澀的意味，儘管在她此時此刻的境地，是如何的不相稱。

的確……它是真的發了瘋……

她的笑容漸漸僵硬。平時的半藏，雖然已經是個橫行霸道、凶狠暴戾的傢夥，但它一向都不敢碰人類的，都只會躲在那水裏，而且，也不敢公然地和她對頭，甚至那麽不要命的，想咬斷她的喉嚨……

從來沒有一個沒腦子的傢夥會做出這樣的事。她不禁緊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忍不住內心的憤怒。她想起自己那還歷歷在目的殺戮，如鋒芒般的犀利眼底，慢慢升騰起了一股令人膽戰心驚的黃金色。除非……它已經變質，發了瘋；又或者，當時它的心裏，已經根本連自己在做什麽也不知道……

後者那一點她幾乎可以肯定。因爲在和它决鬥的時刻，她試圖用自己的能力從心裏警告它，恐嚇它，她甚至在使出那致命的一擊之前，問它“爲什麽”，但她什麽也感覺不到，也得不到她想要的回答。那傢夥的心裏散發出來的，就只有那足以令她都震駭的殺意。

終于，在忍耐到了極限之後，她毫不猶豫地下了殺手。儘管這個勝利，也讓她付出了代價。

她身邊的一切似乎在開始悄悄的轉變。如同一股無形的可怕力量，正漸漸地侵蝕、滲透進這個神秘的浩瀚聖地——不但是剛成爲自己手下陰魂的半藏，身邊的樹木、人，一向循規蹈矩的其他生靈，似乎都蒙入了那未知的的陰影裏頭。

就連自己，也是一樣……

凄然地苦笑，她開始爲自己的“不經意”和愚蠢感到可笑，這樣的“發現”，就是用落到如斯田地的結果換來的。

她悲哀地望了望自己——這個已經是恢復到人類形態的身體，這是她剛才不顧一切衝動的“後遺症”。她一向討厭看到自己的這個樣子，因爲一旦見到它，她就知道這是她柔弱、受傷害的象徵，但也正是那個樣子，却是她追求了漫長歲月的終極願望——和那些她渴望的人類，有著不一般的靈魂和意識的生物，近乎一模一樣的身體……

但和自己的這個身體相比，“她”的，是如此的不同——帶著優美圓潤的綫條，透著柔弱的白色閃光，散發著一種無形的熱切的欲望和力量，令一切見到她的生物都爲之贊嘆的魅力。

那個“她”，和自己是何等的不同。

尤其，那身體上承受的那些“代價”，那股甚少體會到的冰冷和痛苦，正開始滲透進她的身體每寸神經，開始煎熬著她的時候。

她頽然地縮成一團靠在那樹叢裏，不敢動，也沒有力量再動。身上殘留著那場血腥搏鬥的氣息：刺鼻的，令人噁心的腥臭，夾雜著她和那個失敗者的血液融合的味道。

她很驚訝自己竟然還能堅持著走了那麽遠，她的能力仍然發揮著作用，把她强悍的身體維持下去，這一點她很慶幸。再次勉强地喘了好幾口氣，她小心地望望自己“輝煌”的“戰利品”——一條從右肩膀延伸至前臂的血淋淋的撕裂大傷口。

那血還在不停的流著，那裂開的皮肉，張開大嘴好像想刺激和嘲諷她一樣。而且更糟的，那傷口的邊緣開始凝固起一條令人噁心的青紫色的結痂。

差點就忘記了，半藏那傢夥身上的毒病菌可是多得很呢！……更別說被這樣子的撕咬一口。

‘沒想到那傢夥……果然是發了瘋……’遙暗暗地自嘲，竭力忍著身體隱隱傳來的陣陣僵硬和顫抖，‘不然的話，我也不會變成這樣子……’

即使是這樣的傷口，她知道自己是死不掉的，但此時也會承受劇烈的痛楚。每次都是一樣，這就是她現在唯一令人羡慕的一點，那些對普通人類是致命傷害的東西，對她來說就只是小事一樁。

但在如今的這個最柔弱的形態上，這樣的傷害也有它“成功”的時候。就像她如今這樣，無助地縮在那裏，沒有力氣走動，呼吸艱難，慢慢地流著血，慢慢地受著人類的痛楚帶來的煎熬。

這樣的境地下，她需要比平時多幾倍的時間來復原。而這段時間裏，她只希望就這樣慢慢的躺著那裏等待，默默地忍受。這是她自找來的代價，理應自己承受，而且，她也不想有任何人見到身爲森林王者的她現在那如此“落魄”的情景。

反正，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保護了“她”，贏了戰鬥，除掉了“害群之馬”……現在唯一希望的，就只是給她一點時間，一點安靜，慢慢品嘗那“勝利”帶來的酸楚滋味。

還有最重要的——沒有人來打攪她的這個希望。

但是事實却沒有如她所願。背後突然傳來細微的樹枝被踩斷的“啪啦”聲響，還有一聲陌生的如同喘氣的“啊”的小聲驚叫，把她的神經狠狠地攥住了。

敏銳地感覺到了那瞬間從風中飄來的异樣的氣息，她的身體更加劇烈的顫抖起來。遙只屏住了呼吸，動也不敢動，也不敢回頭。

因爲她不敢想象，在看到背後的那一時刻，她整個人會變成什麽樣子。

因爲，她如今的大腦已經開始僵硬空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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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力的眨了好幾下眼睛，滿還是認爲自己的視綫幷沒有看錯——面前瑟縮著趴在那裏的，絕對是一個人類。

本來就一開始打算了看到最壞情景的她，在看到這個奇怪的人的一刻，竟覺得似乎激起了一種异樣的感覺。除了稍微的放鬆，震驚，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幾米開外，在月光下，在那樹下的陰影裏，她看不清那個人的容貌，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如同被突然的吸引，滿就如被魔力鎮住了一樣，不由自主地朝那個人影悄悄的凑上前去。

而那個人，也如漠視她的存在一樣，沒有動作，也沒有反應，但滿也隱約發現，那個人影那如失控般的劇烈顫抖。

滿自從進入過這森林以來，就沒有見過任何一個除了她之外的人類。村子裏的人們一向忌諱到這裏來，而她自己，也是打破這禁忌的唯一一個人。這令她很無奈，也不可理解。而在此時，突然見到的這個人，更是令她覺得异常的不可思議。

而且，是在這樣的時機下。剛剛脫離了死神的陷阱，剛剛目睹了一場血淋淋的殺戮，忍住內心的悲傷和恐怖追踪著那血色花朵的足迹，在她幾乎要爲那個心中追尋的金色影子而崩潰的時候，她看見了面前的人。

滿沒有理會那心中縈繞著的那無數的問號，她的眼睛，她的身體，她的一切意識都在提醒著她，引誘著她走上前去，走進這個會令她的世界改變的人類。

調整好呼吸後，滿才敢小心翼翼地辨認著已經在自己眼前幾尺的身影。

即使是把身體緊緊的縮成一團，但滿還是能辨認出面前的人是异常的高大强壯，這令她很是訝异，也看不出到底是男是女。幾乎和周圍環境融爲一體的褐色單衣、短褲，都是很破舊的了，而且令滿感到惶恐不安的，是那已經滿是撕破的衣衫上那刺眼的片片血迹。

最令滿震撼的，就是那個人影擁有的一頭在黑暗裏仍閃著奇异光芒，無時無刻不倒映在滿的眼底的燦爛金髮。

那是一道令滿是何等熟悉的顔色。那是她一直以來都在尋找著的溫暖著她的顔色。眼前的人，似乎在無形的提醒著她什麽。但滿的心裏，却仍然不肯定。確切點說，她是不相信那曾在心底一度涌起的那個近乎荒唐的假設。

‘不可能……’她暗暗對自己說著，努力把那個念頭壓了下去。

那個人紊亂的呼吸和細微的喘息，打斷了她內心的紛亂掙扎。她臉色蒼白地望著那個蜷縮在那裏的人影。

‘他似乎是很痛苦的樣子……是受了傷嗎？……’滿不安地望著那個顫抖著的背影，望著那身影底下慢慢凝固的一大片鮮紅，幾乎連心臟都快要被剜出來一樣。她知道自己必要要儘快做點什麽。

“嗯……你……你還好吧？……”

向神祈禱了N次，終于凑足勇氣開口的滿，努力用撫慰的語氣說著，同時，有點厭惡起自己那突然變得結巴和顫抖的聲音。

‘天啊……我到底在做什麽……’在想著的同時，她的人已經“大膽”地蹲在了那個人身邊。很近很近的距離。

而那個人也顯然是被她狠狠的嚇到了。如被電觸到了一樣，身體重重的一抖，反而把頭埋得更深了，身體扭過去，還是不敢回頭看她。滿識趣地住了口，有點不知所措地望著那個固執的背影。那憂鬱的藍眼深處，開始閃著濃重的水氣。

他這一動作，却更好地把肩膀上那個駭人的傷口暴露了在滿的眼前。那暗紅的液體，仍然從那緊捂著的强健手指的縫隙裏悄悄的往外流。

滿整個人都幾乎被那個可怕嚴重的傷口嚇呆在那裏。那外翻的皮肉，那暗紫的似乎是中毒症狀的疤口，噴涌的鮮血……她懷疑面前的人爲什麽還能堅持著坐在這裏沒有昏過去，甚至，他現在還能活著，簡直就是一個奇迹：他甚至沒有出過一句聲！……

儘管滿從沒有怕過什麽流血的情景，但看到面前的一幕，滿幾乎就要馬上驚駭地昏過去——如果真的會暈的話，很大程度上，會是因爲那極端的心痛。

儘管這樣，她面前的傷者，却絲毫沒有被她的“誠意”打動，仍然不理不睬地垂著頭，慘白的月光無聲無息地映著他凝固的身影。滿沒有辦法看到，此時此刻那黃金流海下遮住的眼睛，會是怎麽樣的一種顔色和光芒。

這個人，到底是從哪里來的？爲什麽會受了傷坐在這裏？爲什麽……他不肯擡起頭望著我的眼睛？……

這些極端疑惑的問題，不斷地在她的大腦裏回轉。沒想到自碰見了似乎是幾分鐘前才發生的“恐怖事件”後，那激烈的心跳還沒平息下來，就馬上遇見了這麽一個更加“古怪”的人。短短的時間，就有如此的遭遇，滿實在是佩服自己的人生是何等的“刺激”和“精彩”。

一片沈默之後，滿終于靜靜的從鼻腔裏呼了口氣。

她用异常鎮定而又滿是關切的聲調開口，眼睛仍然一刻都沒有離開過面前的人：“嗯……我不清楚到底在你身上出了什麽事，但是……眼看著一個人在那裏流血受傷，我無論如何都不會置之不理的！——”

况且，只要看見那個仍然流著血，似乎提醒著她記憶裏的一個鏡頭的傷口，她就决不能撒手不管。不知在那未知的遠方，那個矯健的金色身影，是否就如面前的人一樣，在某處正默默地流著血，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又或許，它的處境，甚至比她眼前所見的，內心那想象的一切，還要糟得多？……

一想到這裏，滿就只覺得眼睛一陣發酸，接著便是喉嚨哽住般難以呼吸——她知道，她已經要哭出來了。

不知爲何，那股奇怪的熟悉感越來越沈重的壓在她的心頭。她開始覺得，眼前的人，和她要尋找的那個身影，是如此的接近……

“求你……讓我看看你……”

滿的聲音有點沙啞，近乎是哀求的意味。同時，忍不住伸手，小心地撫上那個微微抖動著的滿是血迹的結實肩膀。

讓我看看你的臉，看看你的傷口，也看看你的……那雙隱沒在夜色中的眼睛——那樣的話，正在仿徨中掙扎的她，也許會尋找到一抹令她心安的顔色。

在那淡淡的泪霧中，滿看到了眼前的身影蠕動了一下，似乎被極大的震撼了一樣，還聽到一聲輕微的如同被嗆著般的咕噥聲。滿緊咬著嘴唇，忍住即將傾瀉而出的泪水，也忍住那凝聚心頭的不安和內疚。

‘我又嚇到他了嗎？還是……我碰痛了他？……’

但她却不敢放開自己的那只手。她掌下的那個身體，肌膚异常的滾燙，如同被火撩著一樣。她似乎就能感覺到他那鼓噪般涌動著的血液的聲音，還有體內那股散發出來的無形的力量……

近距離的，她仔細辨認著那棱角分明的側臉，緊綳著的强悍的下巴，她也看到，那裸露的手臂上綫條如同綳緊的弦般的肌肉，緩慢沈重的呼吸，都在强烈地震懾著靠近的人。

他在害怕嗎？還是在壓抑著什麽？……滿很害怕她即將看到的反應。

‘不！不要……請不要碰我……’

滿的眼睛驚駭地瞪得大大的，目瞪口呆地望著面前的人。她發誓，她聽到了一把低沈嘶啞的聲音對她這麽說著。

如同從大腦深處聽到，又如同從地底下傳來般的空曠，伴隨著悲哀的心碎意味，幾乎是掙扎著哀求的沙啞聲音。

他的後腦仍然對著她。是他對著她說話嗎？還是自己誤聽了別處的聲音？……但是，這裏不是除了她和面前的人，已經沒有任何其他的人了嗎？……

滿呆呆的望著陰暗中的那張凝固的側臉，幾乎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事。這……是真的嗎？

“可、可是……不止血的話，會……”滿顫顫的開口，整個人就仿佛掉進了一個冰窖裏，連神經都僵硬了。

眼前的人一時間沒有任何的回答。等待了許久，滿抿著嘴唇低下頭，爲這極端不舒適的尷尬有點不安。她隱約感覺到了手心裏那突然凝聚的粘稠和濕潤，她臉色一白，下秒鐘便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沒有多餘的話語，滿連忙從身上的口袋裏翻出自己隨身帶著的一條大手帕，二話不說，就把它蓋上那個張牙舞爪的大傷口，包扎得緊緊的。那泛濫的紅色轉眼浸透了那雪白的布。

那時間，她忘記了自己也許應該先等待他的反應，徵求他的意見。可是，這一次，沒等滿的大腦下命令，她的身體就已經不由自主搶先一步行動了。待發現面前的他身體猛的僵硬的時刻，滿才終于發覺自己的無意識動作。

‘不……會弄髒……血……有毒……’

似乎是艱難的吞吞吐吐的一句，滿終于又聽到那把回蕩在腦際的聲音。同時，面前的身影小心地往後縮了一下。

滿的手緊張地攥在了心臟前，她屏住呼吸盯著那個黑影。

令她驚异的，那個固執的腦袋竟終于緩慢地擡了起來，滿清晰的看著，一雙晶瑩如綠鑽的犀利眼睛，穿透眼前那淡淡的夜幕，如磁石般緊緊地對上她的瞳孔。

他那細緻英俊的五官，充滿霸氣的眉宇，她幷不是看得很清晰，唯一刺激著她的心靈的，就是那雙令她久久都無法平靜的深綠眼睛。一雙如看透了她整個世界，如魔法把她緊緊震懾住的眼睛。

不知在哪里，她也曾見過一雙同樣如此熟悉，如此美麗帶著神奇魔力的眼睛？……

‘會……髒的……’很小聲的猶豫的聲音。滿看不到面前的人是否真的動了嘴唇開口說過話，她也竟沒有理會這一點，她只緊緊地盯著那雙閃著奇异光芒的眼睛。

滿啞口無言，任由自己盡情地沈浸在那潭比身處的森林還要濃郁，如玻璃般流轉蕩漾的綠湖裏——一種新的重新撼動了她的世界的美麗顔色。

從那裏，她看到了一種熟悉的溫暖，一個似曾熟悉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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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剛才那一時刻開始，她就一步步地走近了失控的掙扎邊緣。

她們是如此的接近。“她”終于都走進了她的領地，走近了她的身邊，如同核爆後的超輻射，“她”身邊伴隨的一切，是如此劇烈地動搖著她的世界。

她溫厚的聲音，她關切的話語，她身上回繞著的淡淡的清新氣息，她那如羽毛般溫柔的撫觸……那一切一切，是如何的挑撥著她的每寸神經，刺激著她已經即將瀕臨爆炸邊緣的心跳。

她的手，那麽的修長、溫暖、柔嫩……帶著如同麻痹般的興奮和愛撫。遙不知道，當那只手碰上她的肌膚的一瞬間，她整個人會否真的就那麽乾脆地溶化在那裏；她的腦子和血液，是否也會因那突然升騰的强烈欲望，而如火山一樣的爆掉。

遙不知道自己已經花了多少意志力，才把那些躁動的因子和火焰給按捺了下去。對此，她總算勉强用說話來掩飾了自己。

儘管連說話，都似乎幷不起太大的作用。因爲面前的“她”，顯然也被她的“話”給嚇呆了。

終于第一次的，她可以靠近“她”，聽她說話，看著她那雙美麗的藍瞳，和自己默默地交融……終于，她可以大膽地走進了那個女神內心的神秘花園，盡情地欣賞著“她”的一切。

和之前在水裏盡情地和月光共浴時的“她”相比，“她”比她想象中的更美，更動人，更加的接近。而她也發現了很多很多。她已經可以知道，“她”那深邃的藍眼中那濃重的悲傷和泪水，究竟是爲了什麽。感受著那溫柔纖細的手，小心地包扎她的傷口的時候，那謹慎的接觸底下包含的韵味，究竟是什麽。

她從來沒有遇到過像“她”這樣的人，在她眼裏，“她”永遠都是那麽的獨特，那麽的吸引，第一次的，從這個美麗女人那裏，遙也終于看到了她一直想追尋著的東西。

沒有人的心思能够逃得出她的眼睛。面前的“她”也一樣。

‘她……一直都在找我嗎？……如此的悲哀，如此的執著，就只爲了尋找那個虛幻的影子，那個連近在眼前都連和她面對面都沒有勇氣的傢夥……’

那我自己，究竟是爲了什麽而生存？……遙一直在心裏默默地重復著這句話。身體的傷痛似乎已經消退了般，她此時的感官裏，就只有面前的這個人類，和那雙眼睛深處那片正和她的心髓默默交融著的大海。

只有如現在這樣，靠近她，看著她，遙就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不必在意的……處理傷口要緊……”她聽見“她”輕輕的開口，淡雅的微笑浮現在那凝白俏麗的臉龐，那笑容和仍閃著泪花的美麗眼睛相對，竟也是那麽的楚楚動人。遙只覺得沈重的愧疚正彌漫在心頭，責備的想著，要到何時，自己才不會再讓面前的“她”那麽悲哀和心碎？

‘不怕的……傷……一會兒就會好……’

遙仍然很小聲的對“她”說著，終于，不舍地再次垂下頭，打斷了彼此的眼神交流。她的手下意識的捏成了拳頭，甚至閉上了眼睛，她已經不敢再擡頭望“她”一眼。

心跳再次下意識的加速。遙甚至可以發誓，如果現在面前有亮光的話，“她”一定會把她此時面紅耳赤的“醜態”看得一清二楚。

一堵無形的墻再次隔在了兩人的心頭。

“……”聽不到“她”的回答。遙知道，她已經做了一件極其後悔的事。她還是傷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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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咀嚼著面前的人那簡短殘破，却又帶著頑固和偏執意味的話，滿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既有不解和擔心，却也情不自禁的竟有點想笑的衝動。

‘他到底在顧慮些什麽？……怕弄髒我的手帕？怕傳染病毒？還是……他是第一次被我這樣的女人碰？……’滿有點神往地望向那個低垂下頭，努力掩飾著自己的表情的人，無奈而苦澀的想著。

如果他知道，我幫助他的目的，不只是單純想爲他包扎傷口的話……如果我對他說，他和我想找的一個人很像的話，他會怎麽想？……

滿唇邊淡淡的笑容開始有點僵硬。面前的人，真的和那頭神秘的動物一樣，永遠不讓人走近，都是那麽的不可思議，難以理解，儘管我是如何的努力嘗試……

今天的“遭遇”，實在是太“精彩”了……不過，我海王滿也不是那麽隨便就輕易放弃的人。滿在心裏暗暗給自己鼓勁，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嗯……那，我把這個消毒藥膏給你，傷口不好好處理的話，會很大麻煩的……”

滿一邊咕噥著，一邊連忙搜索著身上的衣袋，‘那麽大的傷口，一會兒好才怪……對自己身體的漠視程度，也太過頭了吧！……奇怪，我明明把急救包放在了褲袋裏的，怎麽……’

“找到了！……哎？”終于和褲袋掙扎了好久，滿興奮地擡頭，伸出的拿著東西的手突然僵在那裏。眼前只有那棵巨大的樹幹，那個熟悉的人影，已經消失了。

他竟然走了。沒有言語，沒有聲息，就在她分心低頭尋找的瞬間，就如風般的消失了。滿默默的站著，拿著小藥包的手頽然的緩緩放下，异常凝重的藍眼，有點失神地望著那似乎仍殘留著風的微弱氣息的前方。

那裏，只有和月光相映襯的朦朧和灰白。什麽痕迹都沒有，什麽景物都看不清。

難道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奇妙的夢境而已嗎？還是……那個記憶中的身影，已經和周圍的森林，完全的融爲一體，再也看不到，找不到？

‘爲什麽？……’這是一直仍停留在滿的腦際的唯一一句話。

滿肯定，她一定會很快找到那個答案的。只要，她還相信自己。

‘因爲，我們一定還會再見的，不是嗎？……’滿含著泪悄悄的說著，哽咽著輕笑一聲，伸手小心地擦掉眼角偷偷溜出的一滴泪珠。她緩緩擡起手，仔細的凝視著自己的手掌。

那裏，似乎還殘留著那道難忘的熾熱的溫度，還有那特別的氣息，甚至，那染上的血色印記，都能讓她牢牢地銘記著那剛才一直進行著的，到將來都還沒有結束的故事。

‘我一定會找到你的……一定……’滿微笑著望著那風消逝的方向，靜靜的說了一句，終于轉身，順著那紅色花朵曾經延伸的來路，消失在森林深處。

另一邊的遠處，似乎再次傳來了那熟悉的動物嚎叫聲，一直繚繞著，延續到盈月高挂的天際。

而這一次，滿沒有再感到害怕。

（8）

頭頂的銀白無言地灑向下面的大地和那片無垠的樹海，伴隨著生靈們彼此沈浸在這柔和的甜蜜中的熟睡和呼吸。那是一道溫暖撫慰的亮色。

可是她的視野前，却只有無盡的朦朧，還有煎熬的黑暗。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這樣的不知所措，這樣突然的喪失了清醒的心智，就這樣子像她以前一向所做的那樣，近乎固執地“逃跑”——逃離自己的心。

而且更加諷刺的，她竟然從一個自己夢寐以求都想著靠近的人身邊，很是無禮地“逃走”——

就在那毫厘之間，她可以感覺到“她”細微的呼吸，“她”那淡淡地逗著她的鼻腔的醉人味道，甚至在月下的朦朧中都侵入她的神經的光滑皮膚的閃光。對于觸感异常敏銳的她來說，這是一個對于任何靠近她的生物，都足以“致命”的距離。

因爲她知道，如果她不趕快離開那裏的話，下一秒鐘，她身體裏那沸騰的血液和已經混沌的大腦，會驅使她對面前的美麗生物做出什麽“可怕”的舉動——肯定的是，這應該是一個不會比那次血淋淋的“鍛煉”更文雅的景象。

正因爲這樣，即使身體的負荷和創傷如何异常的沈重，即使她的心如何的扯痛，她都要命令著自己的殘餘力量，拼命地讓自己遠離那個地方，遠離“她”——在自己完全地失控之前。

或者說，在自己的手已經下意識地向“她”伸去之前——

粗暴地把擋在眼前的一棵小樹一掌揮斷，她開始放緩自己無意識般的飛奔，充血發酸的眼睛漸漸變回原先的晶綠，眼前的黑幕也漸漸散去，她可以感覺劇烈顫抖著的身體也開始鎮定下來。

唯一沒有消失的，是心底那股似乎永遠都已經無法熄滅的火焰——遙懊惱地發現，自從“她”身邊逃跑的那一刻起，這股原始的欲望，反而就如脫繮之馬一樣，比原來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她知道自己絕對是“出問題”了。但她還是慶幸，沒讓那個美麗的人類，看到一個如此沮喪，輸給自己的無聊腦子和心智的笨蛋。

瞥見自己手臂上的血迹開始凝固，魔術般緩慢地開始愈合的傷口，細細地發出一種噁心的如被火撩燙著的“嘞嘞”聲。遙悄悄的噓了一口氣（這是她很罕見的舉動），拖著沈重的步子，繼續走向黑暗的前方。

現在唯一安慰她的身心的，就只有那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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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的心自那駭人的嘶吼聲徹底地消失之後，一直就沒有安穩過。已經經過了多少時間，她不知道，也幾乎沒敢移動過原地半步，只覺得各種各樣的可怕鏡頭不停如走馬燈一樣在她的眼前播放、重復。

她腦子裏那令她還能保持著清醒的念頭只有一個：希望她的那個朋友，此刻能真真確確地站在她的洞口，像平時那樣嘻笑著大言不慚地朝她吆喝：“刹那我來了快給我拿吃的……”

她從來就沒有像現在這樣子的害怕，即使世界末日已經來臨，她的人生就要毀滅，她也沒有如此的不知所措。而她也知道，那個金髮粗魯的野獸“朋友” ，在她的心裏，已經幷不是真的只是“朋友”那麽簡單。

那個經常和她吵嘴，令她不止一次威脅著說要拿它的皮當被子的傢夥，對于刹那來說，已經就是她生命的全部。

她一直都在心裏相信著這一點。而她也相信遙不會，也不可能出事，也不會這麽就離開她，但是她這一次却是如此的恐懼，把她那封塵已久的情緒閘門無情的衝破。

刹那潜意識裏告訴自己，在今天，打破自己的“禁忌”的，决不會只她一個。

而她聽到漆黑一團的洞口外傳來了細微的沙沙響聲，看到了一團模糊的影子悄悄出現、靠近的時候，她的心就只會跳得更狠，喉嚨一陣的發緊，就像猛的一下子被人捏住了一樣。

她把雙手緊緊按在了胸前，瞪大了眼睛，嘴唇顫抖著，死死地盯著那個已經緩慢地挪到了她的洞口的黑影。朦朧的灰白中，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開始清晰地走進她的視野，還有雜亂無章的心靈。

那個人影也有意無意地站住了脚步，定在那裏。

“刹那……”

聽到那句幾乎沙啞不清，也滿是疲憊不堪的熟悉聲音後，刹那的眼泪終于肆意的傾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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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麽回事？”

悄悄地擦掉溜出眼角的濕潤，刹那發覺自己努力了好久，才勉强擠出一把聽起來不那麽歇斯底里的聲音問她的朋友。眼前的情景實在令她難以保持呼吸暢順和神智清醒。

面前的遙，雖然看起來外表和平時幾乎什麽也沒變，還是那樣懶洋洋地坐在她的火堆邊用樹枝無聊地數著地上的螞蟻。但刹那也還是想從她嘴裏撬出點東西來。

尤其關于是遙身上那套已經撕成爛布的馬夾和殘留的滿身血迹。如果可以的，她還想知道，那雙平時銳利無比的綠鑽眼睛，爲什麽會在此刻失去了那犀利的光芒。

一句話，她沒見過一個這樣“頽”的遙，仿佛她的精神被整個抽掉了一樣，蔫了。

‘嗯……你是指……這個嗎？’遙有點呐呐面無表情的望著刹那，伸手捏著自己那身還算勉强可以遮住該遮的部分的“衣服”晃了晃。

天！……刹那幾乎要暈了：這傢夥，還給我擺出這樣若無其事的臉！難不成以爲來我這裏只爲了要我幫你補衣服？……

她深呼吸了一下，嘴角有點抽搐地“溫柔”說著：“你……應該知道我是指什麽吧？”

‘千萬要忍住！……這個時候，不要發作……’刹那暗暗拼命提醒自己，同時悄悄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遙却似乎幷沒有察覺到她的夥伴的“困擾”，只是又呆呆地望著地上走剩的幾隻螞蟻好一會，大概是猜著自己還要不要繼續數下去，接著才終于擡起頭，“無辜”狀吞吞吐吐地“說”著：‘嗯……今天，教訓了一個傢夥……’（注意：遙幷不是“開口”說話的）

“還有呢？……”刹那犀利的石榴色瞳孔緊緊刺著遙。

遙只是疲憊地翻翻白眼：‘……你不是知道了嗎？……’擺明瞭一副想賴掉的模樣。

“你……”刹那的話被那麽的卡在喉嚨裏，吐不出來也吞不下去，俏麗的臉蛋此時竟氣得有點發紫——對哦沒錯，她此時已下意識的變成了年輕美女的容貌，可她自己竟然沒發覺。她的手忍不住擡起，但總算停在了半空——她的驚人意志力，還是成功地把她想掐住面前人的脖子的可怕念頭抑制住了。

“虧我還擔心你……”刹那終于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著，手指雷霆萬鈞地指著面前人的金髮腦袋，幾乎就要戳上去了，她繼續重復著，“……擔心你出事了！……沒想到現在你還是這個態度……我……”

她很小孩子式地狠狠蹬了一下地面，那悶悶的咚的一聲，忍不住連遙都悄悄楞了一下。

“……”遙沒說話，只是沈默地把頭垂著，扭過一邊，不讓刹那看她的臉。

一時間昏暗的山洞裏靜得可怕，唯一隱約傳來的，是刹那尚未平復的激動喘息聲。

刹那從胸裏重重的呼了一口氣，閉上眼睛試圖按捺猛跳的心臟。“身上的傷……讓我看一看……”她低低的說著，此刻的音調已經緩和了許多。

她靜靜地蹲下遙的身邊，想仔細觀察那滿是凝固血迹的肩膀和手臂。

那流血的程度和仍然可以辨認的駭人傷疤，就足以讓刹那一陣子的心驚肉跳。她有點慶幸遙擁有那樣的痊愈力量，一般的人類是根本活不下來的。

沒等刹那的手想摸上那條已經是浸透了紅色的手帕，遙已經是連忙下意識縮了回去，不情願的嘟囔了一句：‘嗯……不用了，現在……已經好了。’

刹那的神情閃過了一絲受傷，神色有點暗淡。她沒說話，遙就已經覺得有點後悔了，忙清清嗓子呐呐地解釋著：‘我、我是說……傷口已經痊愈了……這、這裏幷不只是我的血……血有毒，不要碰好一點……’她的手緊緊蓋著自己的傷口。

血有毒？……刹那怔了一下，一時沒回答，似乎在腦子裏搜索和這個信息相關的記憶，她記得曾在過去曾聽說過。

“這……”刹那有點不可置信地掃了一眼遙的全身上下，眉頭緊皺，除了那幾乎是浸透的血迹外，似乎還有一陣淡淡的怪异的臭味——是那血的味道，而她也知道那絕不是來自遙的血。

刹那的手猛的捂住了嘴巴：“啊！難不成……你到月亮河那邊去了？……”

遙只是僵硬的點點頭。

“這麽說，那個倒霉蛋是……半藏？”刹那的聲音有點顫抖。

又是猶豫的點頭。刹那不死心的問下去：“那你……有沒有……”她竟然說不下去。

遙很清楚她想問什麽。‘如果我沒有的話，就不會坐在這裏了……’遙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眼睛如沒有意識般直直地盯著前方的地面。

那股放任報復的快感，那溫熱的鮮紅揮灑進她的眼睛，充斥她的鼻腔的刺激，那盡情傾瀉體內怒火的殺戮，再次活生生的在她眼前回放。

遙很慶幸沒有任何人，包括刹那和那個“她”，親眼目睹那樣的情景，不然的話，她們的神經會在那瞬間如氣球一樣輕易的爆掉。任何人都會瘋掉的——那是一個比死亡煉獄還要恐怖的情景。

而那個可怕的殺戮，那次成功的“報復”，她也就只花了不到半分鐘，就結束了。真正的“痛快淋漓”，真正的“瞬間快感”，乃至她放下自己的利爪，欣賞著自己周圍的那片血海的時候，竟失望地發覺，自己還遠沒達到那“興奮”的地步。

“可是……爲、爲什麽……”刹那有點不太相信，不停地搖著頭，忍不住又盯住了遙那張呆滯的臉，想從那裏觀察出什麽端倪，只是要比起掩飾的技巧，她還遠不是面前這老練獵手的對手。

是啊，是爲什麽呢？是對手太弱了？還是自己根本就只是在跟隨本能的驅使？……一種自遇到那個人類之後就被挑撥起那久已埋藏的“本能”？……遙也很想這樣問自己。

“它爲什麽要那樣做？……要得到這樣的下場……？”刹那已經是不敢想象那頭平時就已經不怎麽看得過眼的巨蜥的死狀，只知道，光是這一想就已經肯定會做惡夢。

在這森林裏，她和遙一樣，幾乎對那些動物們都熟悉得不得了，因爲和遙在一起的日子，就能從她那裏聽到動物們的不同故事，一起歡笑，一起悲傷。彼此的和平存在，是她一向的希望和宗旨。有些動物的名字、“身世”，甚至性格，她都可以如數家珍。可是，今天，她却從她的守護神朋友那裏聽到這樣一個絕對是難以置信的消息。

沒錯，半藏那傢夥雖是個醜陋粗暴的“异形”（刹那只知道它是一頭類似蜥蜴和鰐魚雜交的“變種”，幾年前突然從月亮河那裏冒出來的），動物們都被它的模樣嚇壞了，幾乎都不敢惹它，但它平時也不敢輕易走上岸，更不會說去找死“得罪”它們的狼神主子，一向河水不犯井水。而主宰著生殺大權的遙，也從來沒有就如此輕易地解决一頭動物，而且是一頭如此龐大强壯的動物。

一切一切的事情，一定是有什麽“特別原因”的。刹那對自己肯定地說著，更別提今天見到的遙，也如完全變了另一個人一樣。

她害怕看到這樣的轉變，這太難以承受了，而她也細心等待著遙的回答。

遙却再也沒出聲。只是她的臉，有點不安的發白，似乎在忍耐著內心的情緒，緊咬的嘴唇微微顫抖著，手下意識的攥住已是滿是凝固血塊的褲子。

刹那有點緊張地望著那只鮮血淋漓的强壯手臂突然爆突的駭人青筋，懷疑遙會不會在下秒鐘如火山一樣噴發。

“遙？……”她終于忍不住伸手輕輕握住遙那只突然變得冰冷的手，擔心地問著。她發現遙的手竟在發抖。

你倒是說話呀！沒看到我爲了你已經擔心地快要瘋掉了嗎？……刹那幾乎在心裏歇斯底里的哀求著，她不想看到那個强悍樂觀的朋友，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我不知道……”

遙終于從喉嚨裏嗆出了一句，整個人就像篩糠一樣，宛如一片瑟縮在秋風中快被吹走的枯葉，就連那聲音，竟然是如此的低沈和悲傷。慢著，聲音？——刹那如見了鬼似的直瞪著遙……的嘴唇。

“你……對我……出聲……說話——”

刹那不住喃喃的說著，指著遙的臉，一副要大喊“我的天啊”之後就要暈過去的神情。

‘我喜歡什麽時候開口，關你這老太婆什麽事……’遙悶哼了一句，這次令刹那失望的，嘴巴幷沒有移動，‘反正我的嘴巴，幷不是只爲了要啃你這老骨頭才長在我臉上的……’

刹那“呵”的噓了一口氣，悄悄用手撫了一下在剛剛那幾秒內竟然罕見地“發燙”的臉——

你能相信嗎？遙的聲音，在說出口的那時刻，在她耳裏竟是完全不同的感覺，更加的真實、清晰，不如以前的那些神秘、空洞、遙遠，而且，她首次的發現，那把帶著磁性的渾厚聲綫，也能如此的迷人，也能讓她的心，少有地亂跳了幾拍。

‘可惜……這樣的機會太少了……’暗暗地遺憾一番後，刹那總算記起了，原先的“正經事”還沒辦。而且，一個突然的“新發現”更是把她的心吊了起來。

“你不知道？……這、這算什麽回答？！……”刹那忍不住沖著遙的臉嚷了起來，“還有——這是什麽？”

她指著遙手臂上的那條染滿血的手帕。遙幾乎是很明顯地臉部肌肉抽搐了一下。

刹那的呼吸有點紊亂起來，緊緊地盯著遙。她潜意識裏覺得自己已經知道了那條手帕的主人是誰，這個森林裏，也除了那個人以外，就沒有其他的生物，會擁有這樣的物品。

遙和那個“她”，今晚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而她們，一定也和遙的怪异轉變，和半藏的死，有著直接的關係。儘管猜到了八九分，但刹那還是想從遙的嘴裏親自證實這一點。

但遙的反應却令她震驚不已。

看著那條手帕的瞬間，遙的眼睛就突然閃進了一種奇异的光芒，如同一股莫名其妙的火焰，猛的注入了那原先靜如死水的綠色裏面，迅速地涌動翻騰，仿佛她的眼裏，展現的已經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刹那從那雙眼睛裏，就似乎看到了那未知的一切，近乎真實般的清晰。

‘果然……是因爲那個女人的緣故嗎？還是……？’刹那在心裏默默的琢磨著，眼裏的悲哀更加沈重起來。

刹那靜靜地看著遙的情緒變化，心想著自己要如何的努力，才讓自己走進面前的人那雙神秘窗口裏面，要怎樣做，才能如只有遙才看到的那個世界裏的“她”那樣，盡情和她的色彩的融合在一起。

她知道，自己永遠都只能是那個夢幻神殿外的匆匆過客。因爲唯一能讓那顆心停留的人，不是她自己。

接著她發覺了遙的“异常”動作。

她驚呆的望著遙，看著遙那雙因突然的欲望和思緒變得朦朧的美麗眼睛，以一種從未見過的神情凝視著自己的臉，看著那只結實的大手，以從未有過的溫柔力道，輕輕地擡起她的長袍蓋頭。那是刹那第一次被人如此揭開她的面紗，被人這樣地欣賞底下的另一個真實的她，一副异同尋常的面孔。

看著遙那反常般的輕柔舉動，看著那張英俊臉龐突然與自己變得异常接近，刹那幾乎在那裏呆得呼吸靜止。

她發現，遙就如一個第一次見到她的人那樣，或者說，如見到一件新鮮寶物般的神情望著她，她那修長强健的手指，如探索著她的每寸輪廓一樣撫著她的臉。

刹那已經沒有理會，遙掌下的自己的那張臉，是否會是那副會令無數的雄性生物爲之驚嘆和熱血沸騰的年輕美貌，她只敏銳地注意著，遙那雙陷入迷矇中的美麗瞳孔，那晶瑩的綠已經開始如攪動的波瀾般泛濫流轉起來。

她從沒見過那雙眼睛會露出這樣的濕潤，那是無法想象的。她知道，遙此刻看到的，心中尋找的，就只會是那一道唯一存在的藍色。

‘天啊！遙……她到底在幹什麽？！……’

刹那有點不安而無助的想著，像傻瓜一樣呆得不敢動。儘管她的反射神經在警告著她，告訴她如果遙再碰她的話，她應該使用什麽格鬥技勇猛地捍衛自己的“貞操”——

可惜刹那此時的大腦却選擇了“順其自然”——雖然和“享受”這個理想境界已經是薄紙之遙。

果然，今天“反常”的人，已經不只是遙一個。

“很美麗……”

刹那又聽到了遙那沙啞幾乎聽不清的聲音，從那形狀優美的高傲唇邊吐出，如電流一樣刺過她的全身神經。刹那的身體顫抖著，幾乎就要把眼睛閉上，那股突然激起的刺激和興奮拉扯著她的腹下。

“只是……和她……却那麽的不同——”

臉上的觸感突然消失，刹那的眼睛不禁吃驚的瞪大了。眼前的那個人，已經如風般消失，唯一殘留下的，只是那道曾經挑動著刹那的一切身心的熟悉溫暖。

山洞回復了死寂和陰冷。刹那發現，那道熾熱的金色離去之後，自己存在的世界，竟是如此的冰冷和孤寂。

沒錯，在那夢醒之後，隨之而來的，就只有苦澀的失落感。刹那也覺得自己的確是很“享受”那樣的美夢，但那份幸運和榮耀，却從來都沒有眷顧到她頭上。而她也幷沒有執著地刻意去追求，這就是她一向推崇的“平常心”。

只是，遙在那一個特別的時刻，在那個刹那已永遠都無法見證的故事發生的時候，到底看到了什麽？在想著什麽？……這是唯一還在刹那腦子裏回轉著的念頭。

刹那靜靜的嘆息了一聲，重新扯起蓋頭遮上自己的頭，悄悄站起身來，走到山洞的門口，無言的望著那明月籠罩下的銀白色世界，那片虛幻的迷霧下的遠方，那一切的平靜，仍然無法讓她的心臟安穩下來。

突然回想著剛才的一切一切，那道溫暖的奇妙感覺，遙的“挑撥”舉動，刹那竟忍不住嘴角露出一絲會心的笑意。她已經開始明白了那個森林深處發生的驚心動魄故事下的含義。

‘那倒真的會是遙……應該會有的反應……’她輕笑了一句，搖搖頭，拍拍自己的臉，很好，手下的粗糙和皺紋觸感告訴了她，自己現在的“處境”是“恢復正常”。

‘反而我自己，竟然這樣子也能被那傢夥誘惑住……’

這，難道就是遙的“神奇力量”所在嗎？

她忍不住走前了幾步，透過那層淡淡的白霧，望向側面的山頭，那片幾乎和那輪明月連在一起的峭壁。那裏，沒有意外地，她看到了那道熟悉的金色影子。

依然的矯健、敏捷、優美，如金色的飛箭，穿過夜空的黑幕，在那森林間自由的飛翔。

在刹那眺望的方向，傳來了那熟悉的悠揚長嚎聲，繚繞不斷，穿透著這在深夜裏如同凝固的冷空氣。

刹那可以看到，也可以想象著，她的那位朋友，會如何高昂著它頑固的大腦袋，健壯的身軀如何緊張的綳成弓狀，盡情地朝著頭頂的那道光芒，發泄著它的力量，它的激情。

那道縈繞在這片大地的聲音，悄悄地反彈出來，初初就如一匹展開的白絲綢，在風裏過濾著空氣裏的不純物質；隨著那聲音的綿延，則仿佛一張犀利的銀箔，在亡命的鋪開，一直到某個最薄弱處，突然被夜色洞穿，聲音的血，就這樣威嚴地蔓延開，無情地臣服著這眼前的世界。

而那位永遠高傲而强悍的神，一向都有如此懾人而震撼的魅力。永遠的堅韌，永遠的血性，永遠的决絕。

它在呼喚著，在渴望著，在宣泄著。今晚那凝聚著鮮紅的那道烙印，已經刻在了兩顆已經彼此接近的心上。

那個在遠方的藍色人影，一定會同樣的深愛這道襲人的魅力，因爲，她已經是那個唯一能敲開那神秘的神殿的大門的人。

“你已經找到她了……不是嗎？……”

刹那神往地望向那長嚎傳來的遠方，溫柔地輕輕說著。

‘果然是個過分投入和深情的傢夥……’她輕笑了一聲，聳聳肩，悄悄的走回自己的小窩裏。

大概在明天，就要有新的東西，在等著她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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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跋涉在森林陰影中的海藍長髮女人，用她那同樣美麗深邃的瞳孔，靜靜地凝視那片沈浸在這激情和威嚴的尖銳聲音中的峭壁，白晰的臉上浮起那道熟悉的淡雅微笑。

她低頭，細細地凝視著手掌心裏暗紅的殘留印記，那片犀利的血色刺人地映著那湛藍的眼底。

“我終于都找到你了……”

因爲她找到了心中追求的痕迹。她安慰地望著手中的那片顔色，輕聲地呢喃。

她自信的邁進眼前融入那片靜謐中的小屋。很是輕盈的脚步，因爲，她接下來要做的很多事，已經在那裏耐心地等著她。

（9）

望著前方漆黑一團，籠罩在深夜的涼意和似乎沒有盡頭的黑幕裏的樹叢，海王滿忍不住從喉嚨裏懊喪地噓了口氣。

小心翼翼地一邊走著，她皺著眉頭，忍不住悄悄甩了甩已經變得僵硬酸痛的左臂。

實際上在走路的同時，她就一直維持著一個很不舒服的姿勢，像一個左手受傷不能動的人一樣屈著左手在胸前僵硬地往前走，而且很小心地，幾乎不容許有身邊的樹枝等障礙物碰到她的那只手。

可惜沒有人類在她的視野範圍之內。不然的話，他們一定會被她的這個古怪可笑的動作而深刻地體會到“破壞形象”的含義。

也許他們會真的“理解”她的處境也不一定。滿無奈的翻翻白眼，光是看她的那只染滿“戰績輝煌”的紅色的左手就可以知道，她海王滿自剛才就經歷了什麽“驚天動地”的駭人事件。

袖子上不時鑽進鼻孔的腥味提醒著她這一點。滿下意識地咬緊了下唇，深邃的藍眼裏莫名其妙地閃出一種複雜的顔色，仿佛一個陷入了沙漠迷途中的無助靈魂，找不到未來的前路一樣。

她知道自己其實現在清醒得很。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那發生在剛才的一切。她自己的身體並沒有絲毫的損傷，她左手上的殷紅，完全是屬於另外一個人的。

也許可能的話，會是另一個“生物”的……

滿一想到這裏，心裏竟不其然激起一陣的涼意——她不知道爲什麽會有這樣的可怕感覺。

爲了這唯一留下的痕迹，爲了在心裏殘留的能找到那答案的唯一希望，她知道自己必須使出盡可能的方法，來尋找那已經很渺茫的一絲蹤迹。

於是，她甘願當自己的手酸痛地要命，也不要讓那上面的血迹給任何的“意外”給擦掉。只要回去，一進去她自己的私人小研究室，她這個生物專家，就一定會有“辦法”。

滿覺得自己一時間已搖身一變成了一個CSI專家，一個好奇心十足膽大包天的福爾摩斯，而且自己的目的，就只爲了心裏的一個荒唐的“假設”。

‘另外……’滿有點無奈的想著，‘見到自己的這副模樣，小螢一定會……’她搖搖頭，女兒那即將的反應，心想著還是不要去想象會好一點。

想著想著，自己的小屋已經近在眼前。滿深呼吸了一下，定定神，努力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走上前去。

推門的一刹那，她有點害怕，自己萬一最後面對的“研究結果”會是什麽。麻木疼痛的手臂肌腱，更是故意抗議般的扯著她的神經。

而今天的海王滿顯然是出乎自己預料的“幸運”——

進了小院子，一直到進了屋的房門，都意外地沒有如往常那樣碰到自己的女兒來迎接——滿不知道這應該是不安還是慶倖好，總而言之，她的心就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連忙慌張地在狹小的屋子搜尋著那小小的身影。

直到在沙發上發現趴在那裏的小螢，滿才敢從喉嚨裏呼出硬憋著的一口氣。

還好……她睡著了。看著女兒瘦小的縮在那裏的身體，看著她那平靜無憂無慮的小臉，滿的心就一陣的扯痛。

一個天真無邪的小睡美人——小螢蜷縮著側躺在那裏，手握成拳頭狀縮在胸前，小小的胸脯隨著那平穩緩慢的呼吸細微的起伏著，唯一令滿心裏升起一股暖意的，是那白皙的小臉上，仍挂著一絲幸福和心安的笑容。

這孩子的夢裏，會是一個怎麽樣的世界呢？滿不禁溫存的一笑，躡手躡腳地蹲在女兒的身邊，如欣賞般望著女兒熟睡的樣子。

她一直永恒盼望的，是這個佔據了她的全部生命的小女孩，在現在，在將來，都不會再經歷如自己如此的“遭遇”。

自己經歷的痛苦和沈浮，失去的那所謂刹那“幸福”，諸如此類的人生，不會在這個小女孩身上無情的重復著。滿絕對不能容忍這一點。

起碼，她就不會看到她的媽媽此刻這一副落魄不堪的狼狽模樣。

滿伸出手去，一刹那間很想摸摸那張可愛的小臉蛋，摸摸女兒那熟悉的溫度，讓自己也心安理得一點。但她卻止住了，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手，此刻實在是不容許她碰到任何的物體。

除了那血之外，還有那該死的巨蜥染上的腥臭氣味，還有肮髒的泥土……滿厭惡的發現，如果照照鏡子，自己的模樣肯定不但不比非洲土著漂亮到哪里去，甚至可以用“目不忍睹”來形容。

她暗暗歎息一聲，把那只無奈的左手縮回去，用右手下意識地撥撥眼前垂下的劉海——起碼還有一隻手可以用……她悄悄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小心地用右手把沙發上的一條小毯子蓋好小螢的身體。

‘她在我的眼裏，總會是那麽的小，那麽的柔弱……’滿靜靜地看著女兒恬靜的睡臉，呆呆的。‘然而，我這個做媽媽的，卻……’

這裏，真的是屬於她的地方嗎？……

滿不敢再想下去，她知道這個問題，擺在她自己的身上，反而會更加實際一點，也更震撼一點。她越來越感到，正是她自己，才是這一切和諧的禁忌的闖入者。之後的後果，可能就會以她難以想象和承受的代價來結束。

或許，她根本就不應該到這裏來，出現在這個地方，即使，她幫助了這裏的人們，她熱愛這裏的一切，即使，這也是她的理想實現的一個地方。

但同時，也是她一個埋藏自己，逃避現實的地方……

就如和那位隱沒在黑暗中，忍受著身心的創傷，有著異樣顔色的頭髮和眼睛的人一樣，她也在害怕著什麽，尋找著什麽……

滿的身體微微顫抖著，手小心地撫過小螢白皙柔嫩的小臉。她海王滿，也許注定了，會是一個悲劇人物。

這時，她赫然發現小螢的手臂底下，壓著一張露出半邊的畫紙。

平時以畫畫和讀文學作爲消遣的她，也把這一嗜好“傳染”給了女兒，在村裏的小學裏，小螢是公認的小畫家，滿一向很是自豪這一點。

‘在等待我回來的時間，她一定是在畫畫來打發時間……’滿有點責怪自己的同時，也忍不住溫馨地微笑。她悄悄地挪了一下姿勢，仔細地辨認著小螢壓在身下的那幅用蠟筆勾勒的畫。

“！！……”

看到那畫的一瞬間，滿幾乎就整個人軟軟的跪倒在那裏，視線前霎時只有一片的朦朧。

幼小的孩童那特有的尚還稚嫩的顔色和線條，但也能看出，畫的那孩子，是用了極其認真的筆觸和大膽的想象，而且，那似乎修改了多次的擦痕，不禁讓滿懷疑，小螢到底爲了這幅畫，已經花了多少她無從知道的時間。

她幾乎完全不能思考，眼睛呆呆地望著那幅畫得很細緻和有著鮮豔顔色的畫。她唯一看到的，就是那畫中的情景。

那是一幕令她再熟悉不過的情景。熟悉的人，熟悉的地點，熟悉的顔色，熟悉的……“它”。

滿的眼淚終於不聽話的滑下，毫不理會它的主人任何忍耐和阻止的努力。

月光下的森林小屋，長著無數美麗花草的小院裏，一個有著紫色齊耳短髮的大眼睛小女孩，和一頭巨大的金色大狗在歡樂地玩耍。一般的人，也許會認爲那畫上的狗大得有點誇張，但對於滿來說，那其實是再也貼切不過的形容。無論是畫筆下還是在真實中，那都是一頭難以置信的動物。

小女孩手裏捏著一大束的鮮花，大狗在她身邊仰躺著，昂著頭伸出舌頭舔著她的手，簡單的線條，卻能讓任何見到的人，深刻地感受著那其間的一切親昵和溫馨的交融。

滿捂住了嘴巴，看著在那孩子和狗的不遠處，一個有著海藍色頭髮的女性的形象。她和面前的人和動物一樣，開心地笑著，坐在花叢裏看著她們。畫的左下方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小字：“我最愛的家”。

原來，這就是女兒眼裏的世界……一幕曾在畫中的那個海藍長髮女人心裏，留下了完全不同詮釋的情景，如魔法般緊攫住她的身心靈魂的回憶。

她知道，曾幾何時，那畫中的情景和那特別的“主角”，和她在無數的夜晚，在那擾亂不堪的夢境中驚醒時，仍然鮮明地在腦海中浮現的那影像，竟似如此的相似。那曾也是她夢寐以求都在尋找的影子。

她的女兒，也許永遠也不可能知道，她小小心靈深處愛著的兩個身影，那她畫中的另外兩個主角，已經在某處某地，某個同樣的月光下，以只有她們才能深味和體會的方式，經歷了命運中的一次不尋常的輪回。

自那刻開始，那兩個身影就已經以一種彼此都難以察覺和避免的穿透力，不露聲色悄悄地潛入了對方的心。

滿強忍著自己那幾乎失控的淚水，連忙把目光從那幅畫上移開。她深呼吸了一下，穩住呼吸，看著女兒安穩睡好了，才終於不聲不響的站起來，悄悄的往自己的小房間挪去。

她不住提醒自己，以後希望不會再像現在這樣，如此的無助和失落，讓自己的情緒完全的控制了心神。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她不能再退縮，也已經無路可退了。

對自己相信和爲之追求的東西過分執著，滿知道這個“弱點”遲早會令她付出代價。但是，這也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她，一個永遠都無愧於自己的她。

‘好了……讓自己躁動的荷爾蒙平靜過後，就要幹正事了……’推開自己的小研究室房門，滿重重呼了口氣，默默地替自己打氣。

沒錯，更重要的事，還在後頭……如果，是自己不可想像的結果的話……

滿低頭望著手掌上那片刺眼的粘紅，咬緊嘴唇緊緊閉上了眼睛。

那幅動人的圖畫，仍然不停在她的腦海中回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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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

滿美麗的藍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纖細的兩道柳眉不舒服地擰在一起，臉色一陣的發白。眼前顯微鏡下看到的景象，顯然令她這個對自己引以爲傲的動植物和生物專家受到一種莫名的衝擊。

當她小心翼翼地從自己的手上取下一點血迹樣本，滴進小盤的浸出液上，因爲她擔心其中會混雜了那頭巨蜥的血，所以決定先檢驗一下，把人血和動物的血分離開來，沒想到這很平常的第一步，那驗出的結果就已經給了她悶悶一棍——那裏完全就沒有包含著人類的血！

“不可能……”滿低低地從喉嚨裏擠出倔強的一句，又拿起旁邊的裝有抗人體免疫血清的滴管，往顯微鏡下的玻盤再滴了一滴，結果，完全是“水油不相容”，沒有發生沈澱作用。換言之，這裏的血液樣本，沒有人類的血。

（注：醫學和生物學上鑒別人血和動物血的方法：

其中一種較爲普遍和簡單的就是利用沈澱反應。人和各種動物的血液含有蛋白質，而蛋白質都具有種屬特異性。以家兔爲例，將種屬不同的蛋白質分別注射入家兔體內，在家兔的血清中就會産生對所注射的蛋白質起特異反應的物質。這種物質再與相應的蛋白質作用，就會發生沈澱反應，出現白色沈澱環。通常把血清中這種起特異反應的物質叫做抗體，把注入的蛋白質叫作抗原，能與抗原發生沈澱反應的抗體血清叫免疫血清或沈澱素血清。

免疫血清中的抗體只與相應的抗原發生沈澱反應。例如，注入人體蛋白質獲得的抗人免疫血清，只與人體蛋白質發生沈澱反應，而不與動物蛋白質發生沈澱反應。同樣，注入某類動物(如豬、牛、羊等)蛋白質獲得的抗該類動物免疫血清，也只與該類動物蛋白質發生沈澱反應，而不與人或其他動物的蛋白質發生沈澱反應。根據這一現象，人們就可以通過制取免疫血清來鑒別血迹的種屬。

試驗時，將檢材浸出液與抗人免疫血清重疊，如果呈陽性反應，即在檢材浸出液與抗人免疫血清之間的接觸面上生成白色沈澱環，便可證明是人血。同樣要確定檢材是何種動物的血迹，就用各種抗動物免疫血清與檢材浸出液相作用，看是否發生沈澱反應，以此來推斷種屬。）

滿很久都沒有回過神來，望著眼前顯微鏡下的一切，整個人就仿佛懵了一樣。

“不是……人……”那會是什麽人……不，應該是生物的血？滿喃喃地說著，忍不住再瞅了瞅自己那只仍然不敢跑去洗的左手，那上面的紅色已經幹成了幾乎暗黑，她的胃裏突然有一股悶悶的噁心感開始上湧。

但她還是忍住了。

她不敢說出這樣的結果意味著什麽。那絕對是……她海王滿，認爲只有天方夜譚或者神話故事裏才可能出現的“結果”。

她的腦海裏開始翻騰著今天晚上的那次“相遇”，那個可怕的紅色世界，那個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前，不一般的……“人類”。

如今，身爲動物學者的她，開始懷疑“人類”這個詞的真正含義是什麽。她在那時那刻所見到的，和此刻的所謂“科學驗證”面前，是多麽的不相容。

她可以肯定，自己那時神智清醒得很，雖然那“清醒”的程度她曾有所懷疑，但她卻記得清清楚楚，那高挑強壯的身影，那頭金髮，那雙眼睛，那帶著誘惑和欲望的嗓音……那一切，難道會是她自己混沌中的想象麽？

可是眼前的檢驗結果，又該如何解釋？……滿軟軟地靠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揉揉太陽穴，試圖讓自己冷靜一下。相信自己的眼睛還是相信科學，滿真覺得這種荒唐的選擇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絕對是無異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OK，現在絕對要做的，就是冷靜……”

滿有點誇張的重重深呼吸一下，朝空空的房間自言自語道，於是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重新坐下，開始回憶和“整理”自己目睹的一切。

“……嗯……我見到了他，替他包紮傷口，我的手帕不見了，那這一點就成立……我手上沾有他的血，我還摸到了他，那他就是確實存在的……他對我出聲說話，那也就是說，他是一個人類——”滿低低的沈吟著，“那好，現在的血清檢驗結果裏面，那個人的血沒有和人類免疫血清起反應，那就是說……他的血，不是……人……類？……”

滿一字一句慢慢地說到最後，不禁歪歪腦袋，眨了好幾下眼睛：乖乖！果然是人生難得一遇的“怪談”！連科學也無法解釋的事情！

我不可以就這樣放棄，就這樣被“耍”了！……滿用力咬著嘴唇，忍不住霍地站起來，重新回到了顯微鏡前。雖然那結果如她所料，太過不可思議，但她仍然固執地堅持著，哪怕一絲的希望，她都要嘗試。

她走到房間角落一處存放各種試劑和血清的冷藏櫃前，那是她來這裏的時候順便一起帶來的,一直保存著。打開裏面的一個蓋得緊緊的冒著冷霧的鐵器皿。那是她一同帶來這裏，幫助她研究物種時收集的一些各種動物的血清樣本。

“那好，讓我好好地看看你吧……”她一股腦兒把裏面的20幾個試管全拿了出來，正色端坐在台前，望著眼前小盤裏的那點暗色的鮮紅，低低地說了一句。

血清裏有狗、馬、羊、猴子……甚至有青蛙，老鼠，瓢蟲等連她光是想想都覺得好笑的物種，但現在在這個荒謬的實驗裏頭，滿已經是完全顧不得了……如果可以驗出那血是屬於什麽生物的，就算是恐龍的血清，她都會瘋瘋地跑去找。

很多樣本都沒有發生預料中的沈澱反應，她一來有點沮喪，也有點滿意：起碼能知道那個“他”，目前爲止還不是青蛙或者豬的親戚。越到後來，看著自己列的物種血清名單劃的叉叉越來越多，她就開始莫名其妙的緊張。

最後一個前，始終還是否定的結果，滿有點緊張地吸了口氣，心想著如果連之前那些和人類最接近的猴子人猿之類的血清都不合的話，她幾乎可以肯定，自己如果不是腦子，就是眼睛出了問題。

那傢夥果然……不是人。

這就是結論，但決不是“事實”。

她手有點顫顫地拿起最後的那支試管，那刺冷的溫度令她的心也一陣的抽搐，她看了那上面的標簽：狼。

那是一種熟悉的物種，一種自她到了這裏以來就折磨著她的靈魂的噬血動物，也是那個唯一走進了她的家庭，走進了她的女兒最純真心靈深處的動物。

不知怎的，她的心竟開始慢慢平靜下來。她想起了眼前曾經看到過的，雷同得幾乎神奇，帶著同樣顔色和光芒的兩雙眼睛，那道奇幻的朦朧的濃綠……

滿再次在心裏給了一個新的“假設”——一個改變她的靈魂和心境，在未來會成爲“事實”的“假設”。

修長纖細的手顫顫而又決斷地拿起了試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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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不動聲色地坐在充當床的一張舊毯子上，乾瘦的小手靈巧地把弄著擺在膝頭的針線和一件破衣服。她忍不住擡眼望望自己的山洞口，一條眉毛情不自禁開始抽搐。

“咳哼！……”她故意大聲的發出一聲咳嗽。

只有一陣的寂靜來回應她。她不滿地緊皺眉頭，灰白的老眼不禁少有地射出一陣可怕的涼意。

“我說‘咳哼’！！——”

“嗯……”坐在門口的那尊石像——遙，終於勉強發出一個模糊的詞。

‘天哪！那傢夥……都呆在那裏幾個小時了，也動也不動一下，而且……’刹那有點氣急敗壞地白了那傢夥一眼，生氣之餘竟然有點好笑，‘竟然……在做那種事……’

果然，今天的遙，徹底地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她聽到靠坐在洞口，一直出神地望著外面的月光的遙，悄悄的長歎了一聲。

刹那忍不住怔了一下。因爲她敏銳地聽出，遙這次不同於過去那無奈和酸楚的長籲短歎，這一次，反而透出的，是一種諸如享受和滿足的意味。

‘不會吧……’刹那忍不住打了冷戰，像看著一個怪物一樣死瞪著發呆的遙。

她看清楚了此時此刻的遙，在那裏做著什麽，看著什麽——完全是她難以想象的舉動。光是想想就覺得“毛骨悚然”了，那平時強悍無比，兇暴傲慢的狼神，竟然在……

“我說……”刹那嘴角有點扭曲地小聲說著，竭力擠出鎮靜的臉，“遙，你到底要……看那個東西……看到什麽時候？”

“嗯~~~~”過了足足好幾分鐘，刹那才終於聽到一聲微弱的拖得長長的咕噥。

“……”

如果此時山洞裏的光足夠亮的話，我想任何人都可以清晰可見刹那太陽穴旁那抽動著幾乎要爆突的青筋。

她低低地哼了一聲，忍不住把手裏的東西——補了一半的遙的單衣，毫不留情地朝那個金色腦袋一甩手就扔了過去。

“……”衣服倒是準確無誤擊中了目標，只是，那個被衣服扣中的金髮腦袋，仍然動也不動的僵在那裏。

刹那的雙眉不安分地擰成一團打起架來了。

她看見那件衣服慢慢的滑下遙的腦袋，露出那頭頑固不化的蓬亂頭髮，此時籠罩在月光的乳白下的遙，那凝神的側影，竟出奇的閃著一種奇異的光芒。刹那看著，竟然不敢再開口，甚至爲自己剛才的“粗暴”有點後悔起來。

“唉……”刹那暗暗自嘲，‘現在倒好……那傢夥，終於都傻掉了……’

她知道遙爲什麽會變成這樣子，變得如夢遊般的失神，自己剛才那麽生氣，那麽努力地想“喚醒”她，那傢夥都竟然不理不睬……一向自認爲和遙“很好感情”的刹那都不禁深受打擊，甚至還有一絲酸酸的“嫉妒”。

不過，平靜下來的她，知道自己從來就沒有那個“打倒”抓住了遙的心神的“對手”的能耐。無論她怎麽努力，她都從來不是那個“幸運”的人。

那個人，在未知的遠方，不知道遙的心思，不知道她們的處境，對此刻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但刹那卻看著，那個人以一種難以抵擋的如勾魂般的魔力，令這個衆生敬畏的王者屈服。

她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看起來如此柔昵，如此深情的遙。一刹那間，面前的她，就如一個普通的陷入迷惘中的無助小孩，停留在自己那似乎無窮無盡的幻想中。

遙的那雙此刻只有溫存的淡綠的瞳孔，就如欣賞寶貝一樣，凝視著一直捏在手裏的那樣東西上。

那條潔白的手帕……那個有著特別氣息和神采的人類，那個如魔女般誘惑著一切相遇的人的女人，留給遙的唯一“痕迹”。

遙沒有理會旁邊的女人那一聲故意做出來的歎息，也沒有理會那雙此刻在破舊的長袍蓋頭下猛然變得晶瑩的美麗眼睛下那複雜萬千的意味。她此刻的整個心神，眼前的眼底，就只有那道海藍色的美麗倩影。

‘這笨蛋……真的不可救藥了——’刹那悶哼了一聲，很不情願地卻又重新拿起扔下的針線和那件衣服，但忍不住的，她竟悄悄漏出一絲無奈的苦笑。

自己始終還是被遙吃得死死的……但對於此，刹那卻帶著近乎愚蠢般的心甘情願。遙對她來說，已經是太重要的一個人。

遙這樣的怪異舉動，這樣的“戲劇性”故事，在她費了大把老力，在遙的“堅持”——其中還有“武力強迫”的意味下，總算把那條手帕的血迹洗掉的時候，就應該一早有“心理”準備才是，只是……到真正面對的時候，那帶來的衝擊，卻遠超過她的想象。尤其，當她的野獸朋友，竟然變成這個樣子的時候……

她做夢也不可能想到粗魯傲慢的森林之神，也會有這樣的“驚人之舉”——這一切，就只爲了一個女人，一個來自外面的新世界的陌生來客。

遙一直就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條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精巧的白布，就那麽眼勾勾地蹲在那裏瞪了好幾個小時。

就這麽遠遠的看著遙，刹那好幾次就真的很想放肆大笑，指著遙的長耳朵直笑到嗆死爲止——如果她不爲自己的這條飽受“摧殘”的老命著想的話。

算了，現在可是個“春心蕩漾”的季節呢……她微笑著搖搖頭，眼睛落回手裏的衣服上。

沒錯，遙從來就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這樣的人類，那漫長歲月伴隨著的，只有無休止的寂寞、憂鬱和等待。如今，那座埋沒在黑暗和桎捁中的金色神殿，已經悄悄地瀉進了一絲曙光。那位命運中的開啓者，已經來到了面前。

遙望著手裏那還殘留著微微的紅暈的手帕，已經把之前的血腥氣息沖去，唯一停留的，是屬於它的主人的淡淡的清香。一種旁人不甚在意，卻能強烈地刺激著遙的鼻腔的味道。

這就是她的味道，她的氣息，她的撫觸留下的痕迹……遙仍然清晰地記得當那只纖細柔軟的手撫上她的肩膀時，那種難以抗拒的興奮和酥麻——到那之前，沒有任何一個人類，能夠那樣子碰到她，給她的身體和心神，帶來如此震撼的“效果”。

借著外面的月光，她看到那手帕上，還有著一些她無法理解的“印記”——上面很細緻地繡著兩個她完全看不懂的符號。

‘這是什麽？……’她毫不猶豫地把手帕湊到了刹那的鼻子前。

‘終於都記得我的存在了嗎？這傢夥……’刹那沒好氣地翻了一下白眼，但還是乖乖地瞥了那手帕一眼。

“唔……這種記號……好像在哪里見過……不像是假名……”刹那自顧自的嘟囔，使勁地眯著眼睛“辨認”著，“好像是一種外國的文字吧……記得村子裏的年輕人曾給我看過一次，嗯……這個好像是叫‘K’——”

‘啊？凱？……’

“不是啦！（翻翻白眼）……旁邊那個讀M……”

‘安？……’

刹那忍不住板起了臉，“認真”地盯住遙的臉，僵在那裏用吃人的目光瞪著她。好久，直看得遙都忍不住要冒冷汗的時候……

‘到……到底是什麽啦……’遙嘴皮硬的小聲“質問”。

刹那則很乾脆地把手帕往遙的帥臉就毫不留情的一扔：“那，應該是她的名字——”

‘喔~~~~~’小聲應著，遙悄悄地吐了口氣，拿下遮住了臉的手帕，又緊緊地捏在手裏。

咦？今天竟然沒有還擊？刹那真是很“意外”。不過，當她望著遙的瞳孔底下的那陡然變深的綠意，一下子就知道她在想什麽。

“她的名字是海王滿……”

看著遙的表情，刹那終於忍不住輕聲一笑，接著認真的說著，“好好記住這個吧……”她知道只要那個名字一出口，一走進面前的人的世界，她就永遠都不可能忘記。那個人，那個名字，就是遙生命的全部。

她下意識的沒有告訴遙，她是怎麽知道的“她”的名字的。其實或許根本就沒有那個必要，她的神奇能力，就連遙，都從來沒有質疑過。

‘Michi……ru?’不住在心底默念著那個“她”的名字，在唇邊，在齒尖細心地品味、複誦的時候，遙的心已經以從所未有的節奏在開始新的舞動。

果然……很特別，很美麗的名字，一個和她再適合不過的名字。這，就是那個神秘的“她”，留給自己的一個最深刻的禮物。

她悄悄地把自己的臉貼近那塊光滑柔軟的布，好讓自己的臉和嘴唇，那熾熱的溫度，能和那道醉人的氣息，緊緊的融合。她很想之前那個美麗的夢境，那個美麗的她，能在她的世界裏多停留一分一秒。

這是她能藉以尋找“她”的影子的唯一依靠。

手帕的主人，那個不可思議的美麗人類，在這萬籟俱靜的蒼穹下，在這溫馨的銀白空間裏，會在那未知的遠方，在做著什麽呢？

我……還會再見到你嗎？……Michiru

遙對著那光芒流溢的天邊，在心裏默默的說著。她靜靜地把那條手帕，重新仔細地綁回自己的右臂。那處曾經是記錄著那次鮮紅的記憶和駭人的殺戮的傷口，如此只有淺淺的傷疤的地方，也是那處唯一和溫柔的“她”，曾經緊密接觸的地方。

她……一定就在你的身邊——無論是在遠處的天邊，還是近在咫尺的眼前。

‘因爲……她會再次來找你的……’久久地望著她的朋友，刹那只是心領神會地淡淡一笑，跟隨著遙的視線，一起望向那似乎渾白一片的前方。

她一向都堅信著自己的預感。只是難得的這一次，她並沒有用上自己的神器。

因爲誰也無法阻擋，那無情的命運車輪的滾滾前進。況且，操縱著那車輪前進的人，不是她自己。

她只知道，明天的自己，就要迎接某位“重要”的人的到來，一定會。而遙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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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啦”一聲，滿終於忍不住癱軟地倒在椅子上，顫抖的雙手有意無意地把桌上的一大堆書籍掃落到了地上。

這就是……最後的“事實”——

她現在只想自己能離那顯微鏡遠遠的，不用再面對這“驚駭”得難以置信的“結果”，也不再讓自己那顆已經脆弱不堪的心，再經受如此的打擊。

她想起了自己之前那似乎狂妄大膽的“假設”，一個“荒唐”而如今真實地可怕的“結果”。

她又想起了最近以來那些難忘的“特殊”日子。還有今天，還有那個“他”……

也許，她真的必須要“清醒”了。

從此刻開始，她海王滿，就要面對一個新的世界，面對一個新的自己。

熟悉的水霧已經再次阻擋了她的視野，也模糊了她早已疲憊的心智。唯一清晰的，也許就是那道長埋記憶裏，只屬於她的世界的，熾人而強悍的金色光芒……

終於接近地，她找到了那道影子……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