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愛上他了。
真的!只稍一眼,那三秒的時間,她的內心就經歷了一場瘋狂的饗宴。
她愛上天王遙了;那個站在雨後泛紅街道的纖細少年。
近水樓臺先得月,拿捏尺寸要準確。
鑽營愛情有著跟叫人還錢的一樣技巧──忌諱心急。一心急,容易出岔子;打草驚蛇,把目標物給嚇跑不就太令人扼腕了嗎?
但,也不能老是平平淡淡冷冷酷酷,無所事事久了,也必須來個小提醒,刺激刺激對方有點遲鈍的腦神經。
她成為天王遙的經理第三個月,領悟出這個道理。
「……以上是關於前年十二月波蘭車賽需要改進和注意的幾點。接下來是,這個月五號跟『上景物產』總裁有約;七號十四時到十八時是贊助廠商的例行會報……以及杉經理會交代下年度事項,所以你不要偷溜;十一號東京會社的臨時董事會,老會長希望你這次能出席;十八號是奧村醫生的身體檢查……對了,她要你遵守空腹的規定……」將資料夾那一頁翻過,她繼續接下去說:「二十二號要開始試用新車;二十六號是──」
「等等,二十六號空下來。」
她抬眼看向坐在鐵椅上好整以暇的喝著熱咖啡的遙,後者閉起眼睛似乎打算在試車前調整心情。
「為什麼?」
「那天有事。」
是約會嗎?「……私事?」
「朋友的生日,我要幫她慶生。」
她想她現在的心情大概接近富士山爆發的前一秒。
「海王……滿……小姐,是嗎?」又是那女人!她很想問遙到底是喜歡那女人哪一點?比溫柔,她比海王滿更體貼;比面容,她那張混血兒的臉蛋也絕不會差到哪去;比才藝,她的鋼琴造詣也曾經備受推崇。
但是比辦事能力,海王滿能幫得上他的忙嗎?比待人處事,那十幾歲的小女孩又怎懂得大人間的迂迴功夫?
或許她是輸在年紀。
二十五歲的女人了!不知何時她開始注意起頭髮和眼袋,就連選擇內衣和保養品也更加小心謹慎;一天下來不管多累,臉部和小腿的按摩是少不得的;就算文件還有一疊沒碰的躺在車上,她也絕不能超過美容時間還不就寢。
那海王滿,應該是從未在意過這些事吧?
「嗯……就是這樣嘛……妳不是知道的嗎?」遙放下杯子。
她看著遙微笑的臉……天!她愛死了那張四十五度角的臉龐!
但是她並沒有忽略遙笑容中所帶著的羞澀──雖然她很努力地想視而不見──很難想像一個平時從容優雅、瀟灑不羈的人,會在提起要幫某人慶生時露出這樣純真的表情。所以當她每次聽到遙又說到『那個』海王滿時,她就更是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好險平時遙並不怎麼常說到她,否則這種憤恨,大概會讓她很快的就因為心律不整而蒙主寵招。
「好的,那麼我將那天的行程往後調個兩天,你說如何?」
「隨便妳囉──」遙攤開手,聳聳肩說:「我相信妳總是能做出最好的安排。」
「那麼,為了酬謝我這個大功臣,你是不是該表現表現?」
「嘿!我就知道美國人最會算記!」遙起身走到她面前,豪氣乾雲的說:「妳想要什麼謝禮?說吧!即使是傾家蕩產我天王遙也會為妳做到!」
「別那麼大驚小怪……請我頓晚餐就夠了。」想要的當然是他啦!她笑意盈盈。
「喔?敢情大姊妳是看不起我囉?還是……」遙伸出手指托住她的下巴,慢慢的將嘴唇貼近她臉頰,眼睛斜睨著她。「……因為妳太愛我了,所以捨不得我花心思?早說嘛,也許我會……」
她一直認為遙有副性感的嗓音,尤其是狂妄的語調更會讓人心盪神馳……配上綠鑽般的大眼和薄紅的嘴唇,使他的輕挑根本不帶色情下流,只剩情色春風。也就是說,帥哥不管做什麼都是對的。
他對海王滿又會是如何呢?同樣這樣輕薄她嗎?喔!她倒是很希望遙能繼續『調戲』她。「是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呢!」
摸了遙的臉一把,她樂得心花怒放。她覺得她跟遙就像是一對正在調情的戀人,當然,以後也一定會成為真正的情侶。
你說海王滿?哈!別傻了,不過是一個小女孩。
從台場到北品川的王子飯店,大概不用十五分鐘。遙真的是很不客氣也很遵守諾言的──說了不去就不去。
她嘆了口氣,這場臨時董事會來的太不對時。遙今早便飛去瑞士準備車賽前的檢查,董事會的時間改了又改,而改在這麼討人厭的雨夜,才是讓她心情不好的主因。
雨天,唯一稱的上可喜可賀的,只有遇見遙的那一次。
而果然,那一晚的應酬和道歉讓她笑得臉僵掉,回去按摩了好幾個小時也不見成效。更糟的是,還遇到了『那個』海王滿。
其實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從王子飯店出來後,因為『上景物產』的總經理約她到天王洲劇場看戲,所以看完戲後才會順便到前面天王洲的克莉絲塔淑女號,那個號稱日本超豪華級的郵輪上吃飯。而當時『那個』海王滿也被邀請到郵輪上演奏小提琴。
說到海王滿這女人,如果不提起她的小提琴,那就跟介紹中國唐詩卻跳過李白一樣的不可思議──是的,她是揚名全球的音樂家,有著參加不完的音樂邀請會和多的數不清的死忠仰慕者,沒有一個日本人不以這樣為國爭光的同胞為傲。
父親又是那個海王紳一,雖是說一表三千里……不過聊勝於無嘛!好歹身上流的也是皇族的血統──啣著鑽石湯匙的公主,一出生便註定了她不凡的成就,以及,不凡的伴侶。
美麗聰明又才華洋溢,這就是海王滿為什麼被遙所愛的原因嗎?
不,不會是這麼膚淺的。她想,一定有著什麼是她所不知道的,就在遙和那女人之間。
「唉……海王小姐的小提琴真的不是區區幾句話就能形容的好哪……」
「是嗎……」幹嘛那麼感慨?她放下杯子,覺得馬丁尼的味道變得噁心,不會是發酵了吧?
第一首,聖桑的『序奏與奇想輪旋曲』奏閉。海王滿展現她凜冽精熟的指法,證明她早就勝過海飛茲,因此獲得所有人的掌聲。而她『恰巧』拿著杯子,所以並沒有鼓掌──反正也不少她一個。
「克蒂絲小姐,克莉絲塔淑女號之所以會被稱為全日本最豪華的郵輪,便是有海王小姐這個壓軸啊!難道妳不認為這些普通的西洋菜,因為海王小姐的音樂而變得特別美味嗎?」也許是把她不以為然的表情看在眼裡,上景隆又斯文的開口。
「……抱歉,上景先生,我對小提琴並沒有研究……」她皮笑肉不笑的。
「無妨,好音樂就像是好食物。能徹底『餵飽』妳的心靈……」上景隆又還是穩重的說:「……當然,也像食物好吃與否因人而異一樣,這跟是不是個美食家一點關係也沒有。」
聽完上景隆又的話,她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倒有些驚訝他的溫文儒雅,對女性的體貼完全出自於理性的尊重。
真是個好男人呢!或許她已經期待起這頓晚餐了。
當侍者替他們送上魚子醬時,海王滿開始演奏第二首,韋瓦第的『四季』。
這是突破傳統巴洛克在節奏、調性、與和聲中的平實沒有變化,韋瓦第的作曲才華,賦以這四首協奏曲豐富的內容和華麗的音色。而海王滿的指法技巧,則將這首用以描寫自然風景的『四季』,演奏的使聽者感受格外親切。
三首樂章皆採『快─慢─快』的標準型式,讓人們在餐飲時能用著輕鬆愉悅的心情進行。
海王滿的演奏,似乎不只是靠著指法。她全身上下都隨著各個樂章而轉變氣質──玲瓏有緻的身段表現出春天的活潑俏麗;海藍色的捲髮像夏日晴空的噬人狂野;細長如月的眉偶爾皺著秋天難解的沉默;她的眼睛冰寒如同冬末的湖泊,而世人的癡迷卻願為她緩緩融化。
這時她真的不得不佩服海王滿了!那種演奏,已經不能再昧著良心的單單歸功於訓練有素。
天才的確是其來有自的。不論是誰,任何人即使花費一輩子的時間也無法達到她這種境地。而海王滿,這個小女孩確確實實地超乎世俗人所能想像地,擁有無限可能。
她很明白沒有才能的人學習藝術的辛苦,因為她就是那些花了一輩子也不可能成功的任何人之一。
美麗聰明而且才華洋溢,現在她開始認為遙會因為這些事情愛上海王滿了。
幾日後回日本的遙,精神很好,但是身體瘦了許多。
唉……天知道她看了有多心疼。
那個雨後的街道在她心裡依舊,只是纖細的少年現在更加柔弱。
她很想燉一些中國補品,像是雞湯或人蔘……只是她也料到遙絕不會喝這種油膩的東西。
該怎麼辦呢?
………………
「熱死人了……」選手休息室,剛比賽完的遙整個人掛在沙發上。高溫的小空間,高溫的天氣,高溫的情緒……日本的悶熱快把遙給逼昏了!
時節接近五月,按理說日本現在不該這麼熱的。
她安撫性地拍拍遙的臉頰,順便吃點小豆腐,慰藉慰藉從見到海王滿後就不斷疲乏的身心。「或許是聖嬰現象的關係…..還是溫室效應呢……?反正現在的天氣也不會因為你喊熱就能散熱的。」
「唉……真的受不了……我要回家吹冷氣了。BYE──」遙揮揮手,轉身欲離開。
她抓住遙的衣袖說:「等一下嘛……那麼急做什麼?我買了些冰棒,拿幾隻去吧!」
遙聽到冰棒時,臉上竟然露出尷尬的神色。「呃……抱歉,我最近不能吃冰。」
「咦?為什麼?」她開始緊張的摸摸遙的額頭,然後抬高遙的手臂上下打量著。「生病了嗎?哪裡不舒服呢?」
「嗯……肚子……」遙的笑容更加不對勁,臉上稍微出現了紅暈。「這個嘛……肚子呢,最近有點不舒服……」
「啊?難不成是吃壞肚子了?」
「這……唔……算、算是吧…..」
遙支支吾吾的怪樣,明顯的讓她看出異狀,真的!想假裝沒看到都不行。
「你……」她頓了一下,不曉得接下來想說什麼。「你……」
遙有些氣惱的看了她一眼,怎麼這女人就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算了算了!這又不是什麼好丟臉的事。「噯……不就是那個嗎?所以不能吃冰啊……妳也是女人應該知道這種事的嘛!」
「喔~~~什麼啊,原來是那個啊!」她舒展了緊皺著的眉頭。「不早說?那的確是不能吃──什、什、什、什──」
遙疑惑的看著她的瞠目結舌……「怎、怎麼……發、發生什麼事了?」被她嚇的也有點口吃。
她還是張大了她『原本應該』是小巧的嘴巴以及『原本應該』是靈秀──此時卻空洞的雙眼,訴說出她腦子此刻的狀態跟阿茲海莫症的患者沒差多少。
他說什麼?他在說什麼?!
天!她完全無法思考,怎麼……怎麼天王遙他……「你……你是……喔!天呀!不會吧!不可能有這種事吧?!」
「啊?喂……妳還好吧?突然神靈附體的樣子……」
遙伸出手想叫她,卻被她抓住手腕。這一次,她再也無法冷靜自己的情緒。「告訴我,你不是的,不是的!告訴我!」
「妳……不是、我不是──」遙順她的意隨便說了句『我不是』,才得以解開被她箝禁的脖子。「妳……到底是什麼不是啊?!」
「你是女的?!」
「咦?」
「你是女的女人?!」
「要不然有男的女人嗎?」遙皺眉。
「你……你……不可能……你……你───」她雷霆萬鈞、氣勢萬千、昏天暗地、日月無光、鬼哭神號……#$^!+&%@##……的,指著遙那張曾經,曾經被她在心裡歌功頌德又謝天謝地的俊臉。「你騙我!」
她雙手遮住她那張原本就蒼白的臉,心臟簡直像是被丟進油鍋似地──霹靂啪啦炸的像塊黑炭,一碰就散了、碎了,隨風飛了。
喔──誰、誰來殺了她啊?!那性感誘人的低沉嗓音、那張俊秀的像天使的臉、那削瘦結實的好身材(是沒有親眼看過啦!不過目測就夠讓她血脈噴張的了!)……還有渾身上下濃的劃不散的強烈香氣……這些吸引無數女人、讓全世界雌性生物都願意為他傷神致死無怨無悔的特質,竟然,竟然完全出自於一個女人身上?!
「不會吧?妳該不會從頭到尾都認為我是……」
她為期三個月的愛啊!短到讓她都還沒來得及寫些足以流傳後代子孫的族譜,而哀悼的卻是這麼烏龍的名目,這叫她跟她的暗戀要如何瞑目?!
就算天能原諒她,她也不會原諒她自己的。
「我的天啊!我還以為妳很聰明呢!」遙雖然對她覺得有些抱歉,不過又難抑嘴角一直想向上發展的神經。「……真是讓人出乎意料……妳真的從來都沒察覺到嗎?」
「你──」她快受不了遙在一旁詢問的那些愚蠢問題,一副擺明了不關他、不,是不關『她』的事的樣子。
好!「算、妳、狠──」她咬牙切齒的,「我不幹了!」 |